第49章 生产技术部
早上九点,我们在二楼会议室开会,潘总说:“现在我给各位汇报昨晚各生产队割胶情况。尽管有千万分的不情愿,但是我不得不宣布:昨晚的特别割胶行动以失败告终。大家经过了暴风雨的洗礼。雨来得急,一来就是大雨,胶水都来不及收,胶水收获甚小。太可惜了!十七队、四队、十六队、二队动作快,割了半个树位,分别都有一吨多的胶水。下队人员有些很晚才回,值得表扬。大家都辛苦了!接气象部门报告,台风已绕过海岛,往徐闻湛江一带移动。这是一大喜讯,只要台风不正面打过来,我们的损失就没那么大。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防风防汛工作还是要重视。基层干部要注意观察天气变化,当机立断,做出妥善安排,避免损失。受台风雨影响,木棉水库水位升高,红溪溪水可能暴涨,相关单位及人员要注意安全,出现险情要第一时间上报。另外,各单位还要做好灾后重建工作,抓住时机,搞‘六清洁’,做好割胶准备工作。”这是第一项会议内容。
接下来潘总谈到了农场的环境卫生问题。公司决定整饬场部职工、居民生活垃圾乱堆乱放的问题,大家都踊跃发言,看来这个问题由来已久,都想尽快解决。经过讨论,最后决定专门安排一辆收垃圾的车每天下午六点绕场部巡回收垃圾,具体操作由物业中心负责。潘总说要形成一个文件,以通知的形式下发到各家各户,严格贯彻执行。潘总问:“这个文件谁来写?”苗部长小声地说:“贾助理手头上还有两份材料在写,我看这个还是交给罗助理吧。”潘总看我,我说:“好,我来写。”潘总说:“那好,你去找物业中心商讨一下看怎么搞,完了之后交给苗部长把关。”本来我还想着下午可能会跟领导下队,领了这个任务,看来得在场部忙碌一阵子了。
我正愁不知道找物业中心的谁来一起做这个事情,下午上班时,一踏进办公楼,就在门口被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拦住了。他说他是物业中心的,奉领导之命来和我研究关于农场环境卫生整饬的问题。我很高兴,就跟他聊。他的意思自然是我来执笔,有什么问题我不了解不明白的可以问他。我们就在一起研究。因为领导在会上说了很多,我自己心里也有了底。聊得差不多了,我就说行了,材料我来写,然后就让他离开了。看得出来他巴不得我这样说,好快点完成任务,那就没他事了。我想,这个文件应该定义为“农场场部环境卫生文明公约”,按照这样的思路,我把公约的必要性、目的性、适用人员范围、实施办法、具体细则等等罗列了十几条,条理分明,所用的语言通俗易懂,简洁又不失庄重,最后在材料的文件头上加个括号,标明这只是草案。我到打印室让打字员打印了三份,拿给苗部长过目。我自己留一份,另外两份都交给了苗部长。我写的这份材料在下一次“经理办公会议”上讨论通过了,因为事关场部的全体居民,其中还涉及了服务费用的问题,垃圾车的燃油及可能的维修,负责开车的人员的劳动补偿,垃圾的处理(掩埋、焚烧)等等都需要费用,我建议应该先发个征求意见稿,让大家知道这个事,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反馈,然后再正式发布公告。我的建议被采纳了。能够做成这件事,我心里很高兴。后来苗部长还专门跑去省电视台找人配音朗诵那份公约,有段时间场部的广播背景音乐经常播放那段录音。
台风雨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出太阳,突然又倾盆大雨。割胶工作停了两天。11队倒了一株橡胶树,连队干部带领大家清理了倒伏的胶树和断枝,使胶路保持畅通。每个连队的工人都在搞“六清洁”。
我问刘兰:“什么是‘六清洁’?”
她说:“就是清洁树身啊、胶杯啊、胶杯架、胶刀这些。”
“有什么用?”
她笑了笑,说:“搞干净了对割胶、收胶水有帮助呀,如果割面、胶杯很脏,就会污染胶水,影响胶水的品质和干含。”
“还会影响干胶含量?”我有点惊奇。
“肯定会有影响啊。胶水含有杂质,干含就有可能测得不准。告诉你一个笑话,以前有些胶工不懂,以为胶水越浓稠,干含就会越高,产量也就越高,为了增加收入,不惜违反规定弄虚作假,自作聪明地拿石灰粉掺入胶水里面,结果被查出来,受到严厉处罚。”
“哈哈哈,还有这样的事?”我们都笑。
“不过现在这种事很少有了。”
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关于橡胶生产,我懂得太少了,有些最基本的东西,某些概念和专门术语,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因为没有接触过。我感到这方面的知识亟需补充。
台风过后不久,潘总问我们三个助理的工作情况,问我们对以后的工作有没有什么想法。他说:“总公司这次招聘这么多助理,下了很大力,公司领导对你们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这是一个很好的机遇,希望你们能好好把握。如果你们干得好,前途是光明的。就看你们个人的努力了。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认为,你们应该从最基本的地方做起,我们是搞橡胶生产的,对于橡胶生产的整个过程,一定要了解、熟悉,我想过了,想要了解公司的橡胶生产是怎么回事,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去接触,去看,我想先安排你们去生产技术部学习。你们觉得这样的安排怎么样?”
“好,没问题。”
“有道理。”
“嗯嗯。”
之后,我们三个就正式加入了公司的生产技术部。
我们没来之前,生产技术部办公室一共有四个人,部长姓曹,刚好是我老乡,副部长姓楚,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锄头”。剩下两个,一位姓蒙,科员,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很多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霜所致,给人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还有一个办事员小唐。小唐很年轻,彼此混熟以后我才知道他比我大四五岁,跟刘兰一样,他也是“两院”毕业的。我们的加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因为是老乡,曹部长和我之间的关系自然地多了一份亲密感,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我跟他接触最多,他也给了我很多指导和帮助。
8月8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我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
胡副经理打电话叫我们三个去行政办公室,他笑着说:“几位助理啊,有好事情。今天发工资,这次给你们三个人发现金,让你们感受一下领钱的快乐。”
因为上个月我和刘兰只上了一个星期班,所以每人700块钱;贾青比我们俩多上一个星期班,领了1400元。虽然钱不多,但是我们都很高兴。
生产部的工作是在林间地头居多,大部分时间我们的人都。都不在办公室。早上7点半,我们都会准时来到办公室,等着看领导是不是要开会。如果有会议要开,我们三个和曹部长都要参加。会后,曹部长会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一般是安排下连队的任务,谁去哪里,谁跟谁一起去。他们四个人分开,去四个地方,我们三个是来学习的,也分开跟着他们。我们下连队都是骑摩托车去,我们助理都没有车,只好坐他们的车去。通常是两个人一组。我跟曹部长比较多。
曹部长说十五队的开荒定植有部分项目到时间验收了,安排“锄头”、老蒙和小唐去检查验收,我们3个也一起去。我们六个人骑三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出发了。路上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那片等待验收的橡胶园在一座小山上。到了之后,他们找地方停好车,我们稍微走动走动,活动一下手脚。小唐说:“那座山的后面还有一片地,也是我们农场的,计划明年开垦,等一下你们要是爬到山顶就可以看到了。从那里再过去就是昌化的地界了。”
那座小山光秃秃的,连棵大树都没有,整个山头被烈日暴晒,根本没有东西遮阴。远远看去,像剃了个阴阳头一般,有一半经过挖掘机和推土机的规整,呈现出梯田的样貌,而另一半就是山野的模样。我们站着的这个地方接近半山腰。我看到远处山下有一台挖土机停在那里。有一道斜坡蜿蜒着下去,那道斜坡看起来是推土机推出来的。“锄头”开始分工,从下往上,一个人负责两段,我排在第二位,位置相对靠近山下。
中西部的气候非常干燥,台风过后才几天,酷暑又马上笼罩大地了。天气很热,我戴着草帽,但是感觉没多大用,很快,我的头皮就冒出了汗珠。我边走边点数,清点种下的橡胶树苗。我的凉鞋被脚下的石片挤压得变了形。我的脚底板受到了石块的顶戳,难受得很。这根本就是一座石山嘛!都看不到泥土,就连挖掘机翻出来的土块都像石头一样,感觉比石头还硬。阳光直晃眼,我感觉头晕。衬衫很快就湿透了。我点着点着就忘记数目多少了。我有点恼火,停下来四处张望。我只看到刘兰在最下面慢慢地走着,边走边低头数数。其他人连身影都见不到。我歇了一会,长出一口气,决定返回去重新再点过。我不断暗示自己,不要慌,不要数错,慢慢来。我点完了一段,小心翼翼地滑到下面那一段。这次是往回点。这段路面不是直的,种了两排胶苗,我左右来回数。有一块地比较宽,凸出到外面的部分也种了胶苗,如果不注意很容易漏点。天呐!
终于点完了!我回到刚开始的地方跟他们汇合。我点的数量是672株。种苗的那个人说不对,那两段他领的苗是700株整,他记得很清楚。我有点急了,这明显是对我的不信任嘛,我说:“我点得很认真,不可能出错的!”最后大家把数目汇总一合计,总数少了一百多株。肯定出错了,不可能差那么多。搞什么?大家都有点苦恼。我心里想,难不成还要重新再点一次?这样的结果肯定是不行的。快到中午了。“锄头”说:“几位助理,你们走了一圈,想必也累了,就在树头下休息一下,我们三个重新核查一下。”我们同意了。他们又重新去点数。这次他们走得很快。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点完了,三个人在我们听不见说话声的地方碰了下头。
这时胡副经理的车来了。我们看着他下车,向我们走来。胡副经理说:“我刚去了别的连队,顺路过来看看,你们验收得怎么样?”“锄头”说:“树苗数目大致对得上。有的小苗叶子掉光,枯萎了,有些该种的地方没有种。”种苗那人说:“有的地太硬,底下都是石头,根本就没法挖。”胡副经理说:“死掉的树苗回头记得补上,如果规划的点确实没法种,看看旁边能不能挖洞种上,山地上也很难做到每一行都像平地那么齐整。”我们都点头。我想,他们应该都知道怎么处理。胡副经理问我们三个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去。我们都说要坐。
我们坐车回场部,路过一个林段时胡副经理突然叫司机停车。车还没停稳,他就打开车门跳下车。司机小林也很快下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下车。胡副经理向两边挥动手臂,大声说:“截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我往胶林里一看,发现有一个女人在林子里快速地走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女孩。我们迅速跑过去,喊着:“不准动,不准动。”胡副经理厉声喝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偷胶水吗?”那两个人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我们把那两个人围在中间。那个女的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挺清秀,被吓得有点发抖。看起来像一对母女。面对我们的质问,母亲说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装作听不懂普通话,还不停地往地上吐口水。她在装病,目的是让我们以为她身上有某种病毒,因为害怕被传染而不敢动她。我看那个小女孩有点可怜。过了一会,胡副经理让她们赶紧离开,并警告她们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国有橡胶林,破坏橡胶生产是很严重的罪名,抓到要坐牢的。母女俩迅速离开了。我们搜查了附近区域,找到了一个蛇皮袋,还有一段末端被弄弯成钩状的钢筋。刚刚没有人赃俱获,不然可以扭送公安机关的。公司有规定,全场护林保胶,抓到偷胶或者破坏橡胶生产的,可以报警或扭送派出所,每抓到一个人,农场就奖励2000元。
胡副经理拿着那段钢筋,反复端详,说:“那些人很坏的,拿这样的东西偷挖胶泥不说,甚至挖开橡胶树皮,搞破坏,我们曾经抓到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回答说我爸妈说了,小孩子偷东西人家不抓。都是些什么样的父母啊,这样教育小孩!”
“刚刚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母女。”贾青说。
“应该是。”刘兰说。
“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胆子真大。”我说。
“他们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贾青说。
刘兰:“有点像儋县话,也有点像哥隆话。”
司机小林说:“这两个人肯定是住在附近的。”
我们都在心里猜着种种可能。
这次经历给我留下格外深刻的印象。这当然只是个别案例,不具代表性,但是我隐约感到农场跟地方上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