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整理书籍
星期天我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午餐叫的外卖。我把自己锁在房里，花了一整天摆弄我那三箱书。我把书从箱子里取出来，全取出来，把她们整齐地放到床上。这么多书！在我的床上！我退到远处观察她们，俯视，或侧身，仿佛她们就是佳丽三千。这些书，光是瞧着就让人快乐！它们一本一本，每本都有一个故事。我不知道哪一本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怎样一种情形下被我买回来的，我就像一个色鬼，带回家的女人太多，以至于连她们的名字都搞不清楚了一般。这真是罪过啊。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我拥有她们。很多书我都没有读过，或者没有读完。读完一本书是什么意思呢？从头到尾把书翻一遍？书是读不完的。一本书，一本真正的好书是永远读不完的。就算读了十遍八遍，每次读都像第一次读一样，每次读都有新的发现。好书都是常读常新的。说来好笑，对于有些书，我竟然舍不得读，就像对一位美女，虽然心里特别喜欢，但多少有点不敢去占有一样。好吃的东西总舍不得很快吃完，要留待慢慢品尝，一留就是好几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因为太懒，也可能仅仅是满足于占有，而并不想真的去读，这就是匮乏及对匮乏的恐惧心理最真实的反映。以前，在我渴望阅读的时候没有多少书可读，等到有机会接触更多书了，反而失去了阅读的兴趣。爱情也是如此。在你最渴望爱情的时候，得不到爱情，但是当爱情真的来了，你反而觉得无所谓了。黄药师说：“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最美的爱情是你最渴望得到的爱情，也最美的不是爱情，而是你企盼爱情的瞬间。
历尽沧桑之后，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我想要的。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对于失去的和即将失去的东西，你会感到可贵，对它更加珍惜。我失去的是什么呢？一段空心岁月。没有爱情，没有理想，没有成就，只有罪孽。我以前也读书，但是做得不够。还有那么多书没有读。从今往后，我要奋起直追，把这些失去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回来。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一切还不算太晚。一个人，只要真心想重新开始，无论到了什么年纪，永远都不会晚。何况，我才26岁。
我翻着那些书，如同翻着我的一生。我拿起这本，放下那本，又拿起另一本，哪一本我都喜欢，哪一本我都珍爱。我爱我的书，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我不许别人碰我的书，更不用说借了。我可以借给你钱，但是书，我不借。我爱书犹如爱我的孩子。虽然我没有孩子，我还没结婚，但是爱，爱的本质是一样的，无论是对孩子，对女人，还是对别的。我的书就算翻了几年，看起来还像新的，借给别人才看了两天，还回来的时候，就像经过了五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一样，老旧得不堪入目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很少借书给别人。并不是说他们抱有这样的心理：不是自己的东西，自己就不怎么爱惜。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我也一样爱惜呀，这只是个人阅读习惯的问题。我从不卷起书来读，从不往书上抹鼻屎，从不折页，从不往书里夹上一只死蝴蝶作为书签，看到哪里我记得一清二楚。我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看书一定要用书签，是因为脑子坏掉了吗？我无法忍受别人扔我的书，将书弄脏，或让书脊脱掉，或使书角磨损折坏。我对书如此珍惜，别人怎么能比呢？做不到我这样，达不到我的要求，试问谁敢问我借书？什么？买两本还我？不，这不是钱的问题。有些书是金钱买不到的，一本书对我来说不仅是它的文字，不仅是它的价格，它是一段感情的能聚物，一段往事，一种温暖人心的回忆。它无可替代，同版同质也不行，我只要它，别的不要，给钱也不行。
这些书，我会将它们一本一本读完。我发现在整理书籍的时候，蹲下来随便翻翻比正襟危坐去读的收获更大。这可能是因为在整理的时候我很专注，很放松，更容易进入状态的缘故吧。每个人对待书都能显示他的个性，读书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当你以最轻松的方式去读书的时候可能读得最认真。太过严肃难免会流于做作。而一旦做作，你就可能堕入先入为主的偏见之中，你的心太满，肯定装不下别的。你要知道，灵魂吃饭的时候是最挑剔的。
我把暂时不想读的书收集起来，重新装入箱子里。马上要读的书则放在随时能拿到的地方，床头，书桌，厨房里。厨房里被我改造过的那个台面上堆着一摞书，自从忙着为生利服装公司跑业务以来，我再也没有动过它们，最上面的那几本都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了。看见它们这副模样，我心里一阵羞愧。我没有好好照顾它们，让它们像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一样到处乱跑，鼻涕没人擦，还常常挨饿，瘦的一身皮包骨头。
你会相信么，这些书我一整理就是一天！我翻了一天书，也看了一天书，发现脑子还很好使，心态也还没老到读不进书的地步。我打开日记本，写下了我个人生命史上最具纪念意义的神圣的一天。我记日记，写得很简单，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几段文字，最多不超过两页。我写日记是从高一开始保持的习惯，是真正写给自己看的东西，写了两本，不多，断断续续，总共差不多写了十年。十年写两本日记，确实不算多。我记下的多是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想法，不成章法，内容也难以归类，但是非常深刻，我自己觉得非常有思想性。有时我翻看原来写的日记会大吃一惊，感觉不像我的，倒像是某个作家写的。我没有想到自己以前是眼光如此锐利的一个人，现在叫我写，我肯定写不出来。我是堕落了，这一点我从未否认过。有时候我会有这种堕落感，感觉现在比不上从前。这是一种怀旧的情调。美国人说：“the good old days。”美好的旧时光。什么都是从前的好，人更淳朴，阳光更灿烂，物价更低，生活更自由。其实，那是人在绝望。卡夫卡说：“一个人感到惊讶，永恒的道路他怎么走得那么轻松？其实他是在往下疾奔。”“往下疾奔”，我注意到的是往下疾奔的意象。现在，该是掉头朝上的时候了。
其实，堕落，怎么说呢？以前我连看一眼异性的眼睛都会感到脸红，现在却变得极其淫荡，这样算堕落吗？还是向本性的回归？人有时候还真是不该太过拘泥于自己一时半刻的想法。因为人的看法是会变的。人有时候会变成自己的敌人，将自己陷于不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