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东邪西毒》影评

    我这一生永远都在不停地寻找某种东西。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我知道它一定存在。有时候我看到它的影子忽然一闪而过，像一只鸟儿飞过一角的天空，隐没在树叶或者房屋的墙壁背后不见了。我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就像走在旷野里，从什么地方的水面有一片闪光，就那么很快地闪一下，等我仔细往那里瞧，想看个究竟时，却又毫无动静了。可能是一条鱼搅了一下水面，或者一只翠鸟点了一下水。就是这种突然的闪光，有种灵光乍现的错觉，仿佛上天忍不住偷偷向我泄露了一下天机，我太愚钝，不能马上明白，然后它就消失了。这样的感觉，很美。

    我们总能发现一些美的东西，有时候是一片风景，有时候是人的形象，或者一些难得的人性的偶尔显现，正是这些东西打动我们，使我们感到世界的美好，这些东西是我们生活中最有价值的事物，组成了将来回忆的内容。

    王家卫的电影《东邪西毒》里有这些美的元素。这是一部很有内涵的电影，耐嚼，几乎是百看不厌。很少有一部电影如此吸引我。它能给我某些启发，慢慢看，我能发现一些东西。

    王家卫出过这部电影的终极版，画面重新渲染过，十分唯美，是粤语的，网上可以找到普通话配音版的，但是有些粤语对白没能完全消除，背景音乐也衔接得不够好，这不能不说是种小小的遗憾。张国荣早已去世，这部电影无法再修补演绎了。

    以前我就说过自己很喜欢这部电影。现在仍然喜欢。我可以说出喜欢很多它的理由，但永远说不全，因为我总能发现一些新的理由去喜欢它。

    今天我又把《东邪西毒》看了一遍，并且思考我到底喜欢它什么。

    它的台词很美，它的音乐也很美。这是最大的理由。

    今天，我发现这部电影的调子很忧伤，忧伤是另一种美。我喜欢这种苍凉的调子，幽旷，辽远，孤寂，跟一群失意的人很配。

    大漠里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以前看电影的时候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是被电影台词吸引，沉醉于它讲述的故事。伤心人的故事。其实一部电影的美是非常丰富的。今天再看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一点。

    我喜欢这部电影里的细节，它的道具，布景，呈现的画面效果很好。我可以想象，如果生活在电影里的那个世界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试着想象一下，在一片黄沙望不到尽头的荒漠上，开一家店，为过客们提供酒食和住宿，还介绍杀人的买卖，这样的生活应该蛮有意思。我感受到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和寂静。我喜欢这样的荒凉和寂静，这正是眼下我最渴望的生活场景。在极度的荒凉与寂静之中，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变得意味深长。屋檐下的灯笼，一只旋转的鸟笼，酒桌上细碎的花生壳，这些平常的事物似乎蕴含着更丰富的意义。

    我很想回到古代去生活，因为现代生活使我厌倦。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精神上的故乡，那里有你最喜欢的事物和生活格调，有一种使你感觉舒适的精神内涵。有时候我看到的一片风景，一些树摇晃的样子，天空的颜色，空气的温度，风吹的痕迹，在那一刻，我感到其中富有深意，感到某种欣喜，也许那是因为我看到的东西符合我精神上的故乡的特质。有时候看一部小说，我会觉得小说里描述的生活是我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会跟自己说，要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那该多好啊。我想，这就是我一直在干的事情，在生活中，在书里，在电影里，寻找自己所向往的东西。我寻找的是某种精神气质，某种氛围。当我找到与之相符或者相似的东西时，我就会很兴奋，被幸福感包围。

    《东邪西毒》里有这样的东西。我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它，认为它独具魅力的原因吧。

    《东邪西毒》是一部改编自金庸武侠小说的电影。说是改编，其实只是借用了几个小说人物的名字而已，电影讲述的故事完全是独创。武侠小说是暴力小说，一部武侠小说就是一部暴力成长和滥用的历史。人们喜欢暴力，喜欢看正邪两派人物的对战，看善与恶的相互扭打，轻功，内功，暗器，高超的剑术，极度夸大的人类相互残杀的个人能力。金庸的武侠小说往往假托于某个历史事件或历史背景，故事内容是古代人的事情，好像只有古代才有刀光剑影，只有古代到处是能人，这是中国人崇古好古的一个证据。《东邪西毒》也是一部打打杀杀的古代人的生活片，至少从其人物着装、起居用具看来如此，整部电影有一个古代生活的外壳。但这些不是重点。

    《东邪西毒》是那种静静的极具张力的电影，有一种思考的情调，默默地摊开内心，在你耳朵边呢喃，很贴近，很震撼。这样的国产片不多，在外国电影里我知道《老无所依》和《无枪侠》也有这样的气质。有深度，有内涵，缓慢而稳重，这是它们的特点。

    我喜欢《东邪西毒》的情调，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很安静，像一条小河缓缓地流淌。这次，我不关注人物与故事情节，只对他们活动的环境感兴趣。大漠是电影的背景，荒凉，残酷，缺少法律管束，马贼横行，但是也有美好的事物。在大漠之中有绿洲。欧阳锋做梦的那个场景就是一个非常美的绿洲，桃花开得很灿烂，湖水很蓝，在遍地黄沙里偶尔会生长几棵叶子很绿的树，丢一颗石子在湖中，一圈圈的涟漪慢慢漾开，真是动人心弦。欧阳锋蹲在湖边的树下，在越来越高的湖岸上，黄沙地上点缀着些绿草，一个女人骑马飞奔而过。

    以前看电影的时候没注意，其实《东邪西毒》的电影画面是非常美的。盲剑客来找欧阳锋帮忙，他说每年的春天家乡的桃花都开得很灿烂，他想在眼睛失明之前回去再看一次，接下来出现了一个画面，在芦苇编成的篱笆上是蓝蓝的天空和淡淡的白云，简直美呆了。整部电影有很多展现大漠风光的镜头，被风吹动的黄沙和荆棘丛，骆驼和马，泥土筑造的墙，木头顶住的窑洞，屋檐飘荡的布帘，茅草铺设的屋顶，荒凉朴实而粹美。

    我一直想象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世界，没有人声嘈杂，只有大漠的风声和鸟鸣，马嘶或者驴叫，布帘被风吹动的劈啪声，在一天的劳作以后，回到家，点一盏油灯，用浅浅的碗喝酒，看着月亮如何从大漠升起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