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逃入电影之中

    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门口。隔壁门开着，我看见一个穿着西服、挎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在房里走动。他也看见我了，我们都没有什么表示，我就走进了我的房子。以前没见过，可能是新搬进来的。管他呢。呵呵，我整天这样胡思乱想，不务正业，真是该死啊。刚才我还那么激动，以为发现了什么伟大的思想呢，其实是胡说八道，毫无价值。我理解人又怎么样，理解社会又怎么样，他们会给我颁奖，发给我一枚荣誉勋章，奖励我为中国思想界作出了重大贡献吗？笑话！我这样胡扯一通，嘲笑别人神圣的理论，犯尊者讳，人家不把我抓起来判为政治犯或叛国分子，安个扰乱社会思想、阴谋颠覆祖国的罪名，暗杀我，就已经算我幸运了。还妄想人家给你颁奖，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空谈什么贡献！真无耻！

    唉，想那么多干啥！生活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孔子说，食色，性也。应该这么理解：食，色，乐也。我吃，所以我快乐；我淫荡，所以我快乐。做人以快乐为本。不快乐，人活着干吗呢，对不对？哈，关键是怎么个快乐法。

    快乐其实很容易呀，可以自由呼吸，我会感到快乐。看别人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就想笑。哭丧着个脸干么？你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你不是还没死吗，是不是？烦心的事且让他滚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人生本来就够苦的了，你应该时不时地想办法让自己happy一下嘛。干什么都行，爱你的邻居也行，但千万别让她老公知道。学学我吧，最容易悲观，也最容易快乐，只要你想要。我理解人，熟谙痛苦，尝过厌倦和绝望的滋味，所以我看得开。我看得很清楚，所有的希望都是虚妄，所有的绝望也都是虚妄，一切美景都是幻景，能抛开一切，你才是真正的自由。给自己五分钟吧，听首歌。快乐乃人生之本，人生追求之本。痛苦是生命的原色，快乐是短暂的，所以快乐再多也不嫌多。人生在世无非也就是那个吊样，贫穷富裕又有何区别？说到底，我们都是胆小鬼，可怜鬼，只懂得拼命赚钱。拼命赚钱能把人变得高尚？拼命赚钱是匮乏和内心恐惧的表现。攒钱没什么连不起，松鼠也懂得为自己贮存食粮，那些小家伙灵巧淘气，在地上挖个洞，把松果埋起来，到了冬天食物匮乏的时候再把它们挖出来吃。我们的做法跟松鼠没什么分别，都是为了自己的存在和延续在奔忙。一个人在死的时候也应该是快乐的，如果他对自己有足够的理解的话。人，不仅生存，而且娱乐，在绝望中笑出声来。也许，这才是所谓人类的精神。人的高贵并不在于自身的强大，消灭对手是兽性的本能。人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人理解、怜悯、爱。人的尊严在于他能坦然地面对死亡。

    今天我有一个可喜的发现，那就是我在车上，在旅行中，思维特别活跃。以前我也注意到过这种现象，但是没有像今天这样持久而成系统。旅行的状态，被车带着走的感觉，这就是生的一种隐喻。旅行和人生，两者何其相似！身不由己，飘忽不定，难怪每次坐车我都会有那么多感慨。只要一坐上车，思想的力量就会立刻灌注我的全身，就像巨人安泰一接触大地母亲就会获得力量一样。真好。这个发现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为了奖励我自己，吃晚饭的时候我点了两个菜。当然是快餐，一个是葱花煎蛋，一个是白菜加油豆腐炒肉。粗茶淡饭，但我吃的很香。我来深圳后，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叫了两样菜。

    吃完饭，我就去了网吧。今晚我想看看电影，看看别人的生活，娱乐娱乐我自己。温饱思淫逸嘛，音乐、电影就是淫逸性的东西，除了做爱，这两样艺术形式几乎是最佳的娱乐方式了。有机会我也搞搞这玩意，唱歌我行啊，电影我没演过，不知道行不行，试试总可以吧？

    电影，艺术，人生。说不完的话题。最近看了一部美国大片《蝙蝠侠前传》，感觉不错，翻译的水准很高，很强悍，用的是普通话配音。中国本土的大片总是让人恨铁不成钢，跟人家的大片比，始终差了老大一截，台词淡而无味，毫无戏剧性，感觉编剧很吃力。你比如像《夜宴》，整个一个《哈姆莱特》的拙劣翻版，但在中国电影王国里已经算是上乘之作了。

    听说王家卫搞了个《东邪西毒》终极版，今晚我想看看。既然是终极，那就是定下来的完美的版本啰。《东邪西毒》这部电影我前后看了不下十次，如果次数能证明一个人的热爱程度的话，那么我可以说，《东邪西毒》就是我看过的电影里面最受我喜爱的一部了。很少有电影是这样深入我心的。在我最喜欢的电影中，排名第二的是刘德华和刘青云主演的《暗战》。刘青云是一个很有男人味的演员，很有内涵。可惜《东邪西毒》里没有他饰演，王家卫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若是邀请他参演，为他安排一个幽默一点的角色，那就太好了，这样整部电影就不会那么悲凉了。不过既然终极版已经面世，我也就犯不着再异想天开了。

    第一次看《东邪西毒》是我读大二那年。那时我们宿舍里有台破电脑，有一天我们看a片看腻了，有人建议看看电影。不知谁就找了个网站，打开了《东邪西毒》。我们看完后，交口称赞片子拍得好。那时候我们正处于情感泛滥期，对爱情，对人生充满悲观，忽然看到这样一部感伤的片子，心里自然产生了共鸣，心有戚戚焉。我们是学中文的，经常读小说，很容易就能进入电影的意境里面。电影的意境与小说、诗歌的意境是相通的。艺术的形式可以多种多样，但艺术的内核只有一种。法国画家夏加尔在自传《我的生活》里说过：“在我看来，艺术尤其是一种心灵状态。”这句话说出了一个事实。心灵状态，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

    《东邪西毒》这部电影我看了很多遍，台词几乎都会背了。它虽然讲的是一个古代的故事，套上了一个武侠的外壳，但是我一直把它当做现实生活来欣赏，电影里那些人物的情感状态就像是存在于我身上一样。虽然导演声称电影改编自金庸小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剧本完全是古龙式的，电影里欧阳锋带洪七去看死尸的那个情节是古龙小说里面一个典型的情节。导演王家卫只是借用了金庸小说的一个故事轮廓和几个我们耳熟能详的人名而已。电影中人物的对话，包括欧阳锋的独白，全都是古龙的调子。深刻，幽默，有点淡淡的感伤。看似简单的话语，表现的却是复杂的情感，仿佛另有深意，很耐嚼，像古龙一样，追求句子的诗性和哲理性。

    王家卫是写意派。他的电影往往浓烈而抽象，如水流淌，随意而不散漫。他注重画面，讲究留白和省略，用的是诗一般的语言。他经常使用象征和隐喻丰富观众的想象，细腻到抽象，以致使有些观众感到难以忍受。难以忍受是因为看不懂，不理解，而理解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抓住感情流动这根线条，你就能轻易达到意义的内核。

    近来我看电影多数去优酷网，迅雷看看太卡，要缓冲半天才能看完一部片子，很影响情绪。优酷网的网速相对快些。《东邪西毒》终极版跟以往的版本是有很多不同，最明显的变化是画面更艳丽，更好看了。黄颜色给人强烈的震撼，蓝颜色更令人舒心，可能是王家卫从梵高的向日葵中得到的灵感。背景音乐增加了马友友低缓、幽怨、感伤而包容的大提琴声。故事情节基本没变，只是剪去了一些打斗的镜头，这样更显的精炼。故事背景还是那个沙漠，隐喻着世界的蛮荒、粗糙和硬质。人们的生活还是要动刀动枪，残杀还是常态，无论是马贼，还是侠客英雄。武侠的世界本来就如此。今天经过一番顿悟之后，再看这部电影，我的心里多了一层理解，多了一份感触。这不是武侠世界里的故事，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活生生的现实！我们的生活中不也充斥了残杀吗？只不过我们的残杀和竞争更加文明、更隐蔽、更无形、看不到血光而已。自相残杀的本质是一样的。导演删去了那么多打斗镜头，是为了美化，为了显得温和一点，不再让人感到残酷，也是为了简洁、直接一些，不那么多废话，不拖沓。打斗就是生活本质，点一下就行了。谁都理解。可是，打斗的镜头有时却让我们热血沸腾，残酷竟能给我们带来快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评述。

    电影里的欧阳锋看起来更像一个商人，而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的生活就是做生意。他专门替人解除烦恼。他的台词是典型的商务对话，他说服，安慰，耍大牌。他招揽盲剑客、洪七这样的高手为他跑业务，他权衡利弊，有利可图的事情他才会去做。他拒绝人也很有一手，他对孝女杨采妮说：“你每天来找我也没用，没钱我也帮不了你。你求我也没用，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人，要求的人是你自己。”他是老板。他也和别的老板来往，例如黄药师，但更多的人只是作为一桩生意里不可缺少的人手而存在的。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他请洪七吃饭，只是为了将洪七这样的人才招致麾下，他自己也说：“我一直不喜欢这个人。”他的本质是个商人，他的口才是一级棒的。我个人认为谁要想做个成功的商人，业务员也好，老板也好，都应该向他学习。他言传身教，对于自己欣赏的下属他倾力相助，他带洪七去看死尸，教洪七怎样分析对手，找出制敌制胜的对策，在洪七打斗的时候他在一旁观战，仿佛随时准备伸出援手的样子。跟他学，比去听陈安之、郎咸平之类的讲座要好上百倍。我喜欢他，因为他的说服术很高超，又有点幽默。我喜欢他，因为他的孤独。电影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背影里写满了心碎，这正是这部电影打动我的地方。我喜欢他，还因为他对世界的看法跟我很像，他是诚实的，他说：“虽然我来这里很久，但是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片沙漠。”我们看世界、看人生的时候，心里的感受不也正是这样的吗？我们以为看清了这个世界，其实我们是看清了自己。他的独白，是他的灵魂在跟他说话。

    今晚看电影的感触很多啊，真是奇怪，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因为突然对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今晚，《东邪西毒》使我看到了男人的魅力。以前我不懂得如何欣赏男人，不知道他们的迷人之处在哪里，我甚至对他们十分厌恶。我只懂得欣赏女人，我懂得女人的美。她们性感，温柔，坚贞或者淫荡，令我的老二激动不已。现在，对于男人，我开始有了一点点鉴赏力，并不是我打算改变性取向，而是我开始理解，能看出一个男人迷人的地方。电影里的张国荣和梁家辉代表了男人的沧桑成熟之美。性感，忧郁，智慧，深沉，有强大的意志，还有智性的幽默。张国荣的沧桑与成熟聚在胡子上，梁家辉的沧桑与成熟则披散在飘逸的头发里。一个内敛，一个不羁，但都拥有一双明亮而令人心碎的眼睛。同样的看透世事，同样超脱。可是他们的爱情，他们的人生，却充满了遗憾。

    看完电影，我心里有点难受。有时候，懂得越多，你越痛苦。我不想在毫无防备之中，看清这众多的秘密。

    我想写一篇影评，宣泄我的感情，不是为了丰富祖国的文化生活，只为了赚取一点稿费。说实话，我现在都快断粮了。

    我在网吧里花了两个小时写完影评，然后在网上搜索《中国电影》杂志的投稿邮箱，将文稿发了过去。文章写完之后我感到一阵轻松，至于能不能发表，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