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胡思乱想

    我必须工作，用双手创造一定的价值，用这价值即可满足他人需要的东西去换取金钱，用金钱购买食物和其他东西，房子、衣物或者爱情。所谓工作，就是做一些事满足他人的需要，同时使自己获得一丝丝苟延残喘的机会。为了获取可以维持个体存在，无论是物质形式的的食物还是形而上的产品，为了这个而去劳作，使个体存在和延续，最终达到整体的存在与延续，这，也许就是工作的全部意义所在。我不是有牌照证明的哲学家，无法透彻地分析工作的意义这个命题，但我的看法也许更直接。而经济，对一个具体的人来说，从来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理论，经济就是一个加减的问题。我付出，一次又一次的付出加付出，等于所有的付出，我收获，收获加收获，等于总收获，用总收获减去所有的付出，得到的差值就是我的工资，用固定等价物来表示就是钱。这很简单，也容易看得明白。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倘若我的付出与收获不对等时，会怎么样？有些人付出了很多，却收获很少，甚至一点收获都没有，他们该怎么办，拿什么来换饭吃？而有些人很少付出甚至毫无付出，却得到很多很多，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又该怎么说？我相信有这种现象存在。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经济运行的几个阶段，社会发展的几种形态，马克思告诉我们，在一定时期内，社会生产总值是一定的，而分配的时候总是产生大问题。有些人分得多，必定造成另一些人分的少。在任何一种社会，富人总是和穷人相依相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多赚一点，这是人的存在方式本质决定的。对于任何一桩买卖来说，都有成本与最终售价的问题，成本一定，售价越高，利润越大。卖方当然希望售价越高越好，因为他可以多赚一点，而买方呢，当然希望价格越低越好，我也他可以少付些钱。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人都渴望赚大钱，什么是赚大钱？就是实现利益最大化，用最小的成本赚取最大的利润，在短时间之内，这就叫做一夜暴富。这就是资本罪恶的根源。这就是仇富心态产生的根源。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搞房地产？因为房地产能赚大钱啊，一平米卖个几千几万，不赚才怪。各行各业莫不如此。有人甚至从事无本万利的职业，通过暴力，或者通过别的形式。最可怕的是，并不是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能创造价值。有些人的工作并不创造任何价值，他们是再分配别人创造的价值，或偷，或抢，或骗。当今社会，坑蒙拐骗乃是生存之道。这就不公平了，因此才会产生那么多的人间悲剧。人们需要公平，需要正义，所以法律才会被创造出来，才会有公检法等机构，才会有军队和警察。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法律好像并不能给人带来公平和正义。这是人的悲哀。有人说金钱是万恶之源，人们看到在任何一桩罪恶里面都有它的影子。我看不是，金钱不是什么万恶之源，是我们。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因为我们吃，我们的存在是以消灭别人、消灭别的事物作为前提的。如果我们不吃，那么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问题产生了。如果我们不吃，我们就不会感到痛苦。我们的存在方式使我们痛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屡次想到要去死。我的存在原是一团痛苦。事实上我也该死，因为我有思想，我的思想反社会，反国家，反人类。首先我反对的是自己。有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无知无欲地活着，没有痛苦。难怪老子要说绝圣弃智，无欲则刚。但是，这样做，可能吗？

    我的思想多么可怕！然而，我说的不是一个真理么？

    也许，我所说的都是废话。我也希望它是废话。因为它对于我们的生活毫无意义，除了我之外，对谁都没有意义。

    这样想着，我猛然回过神来。我刚才不是在南海大道上吗？怎么现在到了塘朗了？我是什么时候下车，横穿马路，转车，然后回到塘朗的呢？我一门心思想问题，在横穿马路的时候怎么没有被车撞死呢？像我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为什么要惊讶呢？死对我来说实在是种解脱。

    难道我的想法不对？难道上帝要给我一个机会生存下去，另外寻找一种思想，寻找一种更加令人满意的解释？而你们，难道我不对？

    一个身穿红黄工作服的清洁工人在干活。她在扫马路，手里抓着一柄比她的身高还长得多的扫帚。她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瘦小的个子，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像不希望引人注意。路上的行人车辆不时地打断她的工作。她在工作。她比我有尊严。她使我想起了我妈。我妈她……在家乡，我妈依然每天含辛茹苦。女清洁工在烈日下劳作，动作虚弱无力，但是很有节奏，有一种坚毅在里头。也许汗珠在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流。我突然很想买瓶矿泉水送给她，对她说：“你辛苦了！”可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那会引起我内心感情的波折，让她难为情，甚至会引起远远的围观，有人可能会说我在当街调戏妇女。我不是一个媚俗的人，我不会故意去创造一种伟大的行动，即使仅仅是做给自己看。我不想因为自己内心的一个小小的善意引来别人关注的目光。我不能那样做。因为我只是一个站在生活背后的人。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祝她一生都能感到幸福。

    我不是基督徒，不是穆斯林，也不是和尚或者印度教徒，我不信教，不属于任何一个教派。我连一个最小的党派也不加入，可是有时候我却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基督徒，比任何一个佛教徒都要虔诚。因为我理解宗教，明白它的意义。我不需要外在的上帝。我有上帝，那就是我自己。别人的上帝是一种安慰，一种外在的遐想。如果我们一定要信一位神，那就信我们自己吧。信仰的意义何在呢？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安慰大家。我们都想知道人生的意义，我们将要走向哪里，我们为什么存在。宗教给我们作了解释。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解释，在我看来，都大同小异，殊途同归。宗教与哲学也是殊途同归。宗教与哲学都在探讨人生的终极意义的问题。所不同的是，宗教早已给出了答案，而哲学则没有。宗教的答案是什么呢？基督教认为有一个世界末日，到了那一天，人类将要接受最终的审判，上帝主宰人的灵魂，或邀其升上天堂共酌，或罚其下地狱受罪，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人只不过是灵魂的暂居所，人的行为由其灵魂负责，就像本·拉登为恐怖主义负责一样。别的宗教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或者去西方极乐世界，或者羽化登仙，或者被安拉接纳，或者堕入六道轮回，或者归于寂灭，一了百了。各种宗教之间的差异是怎么回事呢？佛祖不会和安拉打架，玉皇大帝也不会跑去跟上帝摔跤，是教徒们在自相残杀，是世人的信仰在相互碰撞。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对，都希望别人也像自己一样存在和生活。其实任何思想和学说都只不过是一种理论而已，而理论是我们创造出来自欺欺人的。我最佩服共产党的一点就是，他们提出了宗教信仰自由。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很了不起的。因为用理论去杀人、迫害人，是最令人感到耻辱的一件事情。哲学是不是也会被人利用去杀人我不知道，我对哲学不是很了解。我只知道哲学里面有一部分也是探讨人生的终极意义的，我个人认为那才是哲学这种东西存在的真正价值所在。哲学不像宗教，它并没有穷尽所有的可能。每个时代都有巨人诞生，提出一套理论，建立一个思想体系，各种体系交相辉映，谁也取代不了谁，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套理论体系是绝对完美的，共产主义也不完美。哲学跟宗教不同的地方就是它还没有固定，它并没有完结，因此总能给人以希望。要是没有希望，人还能活得下去吗？还能活得潇洒自如吗？宗教并没有完全解除人的痛苦，不仅没有，有时候它反而是痛苦的制造者。我并不是危言耸听。信仰，多少罪恶假汝之手进行啊！

    我至今未死，只是一种偶然。我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痛苦，但对这痛苦又极端藐视，因为我了解它产生的根源。因为我理解，所以我包容。因为我理解，所以我才爱。有人说爱源于孤独。不对，爱源于理解，源于我们对自身存在的深刻理解，无论我们有没有意识到。可能有些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的灵魂从来不对他们说话。爱是对人的存在以及这种存在的艰难最深刻的理解。爱是一种怜悯之情，怜悯他人，怜悯自己。爱是女人的手，即便不能取出苦难，至少可以将痛苦覆盖，宽慰人的灵魂。爱是一种心灵的抚慰，也是一种保护。爱情是使人快乐的，爱情是对人的存在的一种肯定，使人感到活着的美好、轻松和自如，感到生活值得继续。爱情使女人们在强烈感受到它的时候内心充盈。然而有人将性欲与爱情区分开来是怎么回事呢？爱情并不排斥性欲。性在本质上是存在体的一种繁衍的渴望。性爱是使人快乐的。性的愉悦来自于对存在体的繁衍的可能和这种可能的失败。前一种可以理解，存在体的繁衍，种的延续，另一个我的存在。后一种呢？不导致生孩子的性爱为何也能给人快乐？这是存在个体之间的矛盾，个体的繁衍不仅是肉体的延续，还有灵魂，而且新个体的存在也是个麻烦，你得养他，你得维护他，感受他的痛苦，这就加深了你个人存在的困难，儿子也是敌人啊。知道儿子不会存在，你不会遭罪，你会不会感到快乐？看到你的仇敌死去，你会不会拍手叫好？所以不怀孕的性爱也能给你高潮。也许我这么看不正确。也许人类天生有着延续自身和毁灭自己是矛盾。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自杀的倾向。因为他受够了。而性爱属于娱乐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