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区别对待
晚上,我待在房子里。关着灯,或坐,或卧,或不时到阳台吹吹风。今天跑了一天,累得很。不想看书,也不想出去上网。手机是唯一可以动的东西。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我妈接的。她第一句话就问我吃饭了没有,过得怎么样。又唠叨了一大堆过日子的注意事项。我很耐心地听她讲完,问她家里的情况。她说家里一切都好,还问我缺不缺钱花,我说不缺,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一家服装公司跑业务,运气好的话能赚大钱。我妈听了我的话,笑了,她不相信我能赚大钱,不过她对我找到工作的消息感到高兴,有工作意味着我还没被社会抛弃。我一向认为通过一份摇摇欲坠的工作跟这个社会发生密切的联系,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了。我没有说出自己的全部想法。我知道她老人家并不完全理解我讲话的方式,有些话对她来说太深奥了。我跟家人只能说家常话,中秋是世俗的,不适合做哲学交流。
朋友发来短信息,祝我中秋节快乐。我也以短信作答。那些短信息都是别人编好了的,好像有专门的公司来干这个事,短信的内容富有情趣,很见才华,但发的人多了,终究成了套话。毛刚发来信息说他们明晚有一个歌舞晚会,问我参不参加。我谎称朋友有约,谢绝了。
中秋的意义在于,我们可以得到一个与亲朋好友互致问候的机会,而且是全国性的大型的互致问候。这样的问候在节日前夕就新鲜出炉了,仿佛过了十二点,真正的八月十五当日再问候就晚了一样。现在人们好像都有提前过节的倾向。而真正的节日反倒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前一天走了那么多路,膝盖以下的肌肉有点酸痛。几天之后才好的。这么样走,习惯之后我的腿就变成了跑业务的腿,走路飞快,可以跟《水浒传》里边那个神行太保戴宗相媲美。我还练成了打呼噜的绝技。那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的。为什么说是绝技呢?因为我的呼噜声经常把我从睡梦中震醒。
身体胖的人容易打呼噜,身体肥胖每天又很劳累的话,呼噜声就更响了。这是我的结论。我可以拿人格担保,虽说人格在当今社会一文不值。我本来就有点胖,当上业务之后呼噜声就更不用说了。有一天夜里,我被吵醒了,耳朵里还激荡着最后的一声呼噜。我惊呆了。我睡觉时侧着身子,脸对着墙角,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我口中喷出的惊雷全部反弹到我的耳朵里炸响。刚开始我还不相信,后来我做了个实验,睡前打开mp4的录音功能,第二天醒来一听,3分钟之后我便鼾声如雷了。我有一个mp4,青苹果牌的,录音效果还可以,是参加工作后买的。当时我不是当助理么,负责秘书工作,有时候开会啊,领导讲话啊,需要记录,我脑子又愚钝,于是想到了录音的办法,领导的讲话我都录了下来,写材料的时候用得上。这一直是我的小秘密,我当了两年经理助理,工作没出现什么差错,我的mp4有一部分功劳。今天我若不在这里披露,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我这么有心计吧。
业务一般都是越做越精的,我却不一样。对于工作,我一直都是尽心尽职的。一方面是出于职业道德的缘故,受人之禄,忠人之事嘛;另一方面,我也渴望成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为了早日做出成绩,我使出浑身解数,多管齐下,普遍撒网,力求遍地开花。我把信息放出去,在阿里巴巴、淘宝网、服装交易网、慧聪网注册了账户,发布产品信息,在msn和qq上我也打上了我们公司的广告,我还多加了几个服装方面的qq群,打电话、发信息告诉我认识的所有朋友,告诉他们我在干什么,把我们公司的信息扩大到可能的每一个角落。我尽可能多地收集客户资料,从网上下载、自费打印、实地走访、收集名片,从黄页里、报纸上、电视里、街上的广告文字里寻找商机。我白天到公司报到,打电话,出来扫楼,晚上回去上网查资料、在qq群里发广告。我认为自己够卖力的了。我的主要工作方式是打电话和扫楼,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为了不影响工作,我一般是上午出来后就不再回公司签到了。也就是说,我早上签到时连下班时间也一并填写,这样,如果走的区域离公司比较远的话,就不用为了回公司签到而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其实不光是我这样,其他人也都是这么干的。全公司就数我跑的最勤,其他人待在公司的时间比在外面跑的时间多,他们主要是搞网络营销和电话营销。相比之下,我的方式笨些,没办法,公司条件不允许呀。我们提了很多次,要求多安两部电话,老陈总是说:“记得九几年的时候,几个业务员共用一部电话,大家守在电话前,轮流打,订单照样源源不断,条件虽然艰苦了一点,但是事业蒸蒸日上。那时候赚钱真叫痛快啊,钞票大把大把的来,真怀念那个时代啊!”
我唯一的罪过就是早上迟到,下午不回公司报到。我没办法啊,难道叫我为了回公司报到,大老远坐车回来,然后又颠簸回家?如果我这样做,结果是增加车马费不说,还把宝贵的做业务的时间浪费在了公交车上。其实只要公司安排员工宿舍,我的这些问题立马迎刃而解。我一直在等。然而老陈却不管那么多。他对我早有一大堆意见,而我是后来才看出来的。
大概是四个工作日之后吧,早上来公司时,在楼下等电梯时遇到陈总,我向他问好,他板着一张脸毫无反应。我知道自己迟到了,我早就向他解释过原因啦,我以为他会谅解,可是他没有。他嘴上不说,却怀恨在心。这种恨,不仅表现在他态度上对我的冷漠和疏远,而且在工作上对我也不支持。我只举一点为例,在刚进公司的那个培训会上,老陈说得很清楚,公司在员工业务知识的培养方面采取的是实战演练的方式,让我们在真实的谈判过程中边看边学。其他人老陈和吴经理都带出去跟客户面谈过,唯独我却是一次都没有跟他们去见过客户。连一次都没有。有好几个单,我都跟客户约好了时间,跟老陈说,他却说他没空,坐在办公室里剪指甲。问吴经理,她说:“我跟你去干什么啊,还不是了解对方的意向,这些你一个人也可以搞定的。等到有实质性进展的时候,我再去跟人家谈合同的事情。你自己去吧,把对方的意思搞清楚,做什么衣服,数量多少,什么面料等等,把这些问清楚,有什么问题你打电话给我。”他们夫妇真是一条心啊,说话口气都是一个调调。我什么都不懂,怎么跟人家谈啊?后来我去是去了,但是当我拿起电话向她请教的时候,客户不愿意了。我根本表现的一点都不专业,还谈什么谈。我那单生意就这样给黄了。老陈夫妇压根就什么都不想交给我,我算是瞧明白了。
他们对我区别对待,我对服装行业一无所知还情有可原,但是由他们带去谈,几乎定下来了的一些单最后也给黄了,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了。小王有一个单,是朋友介绍的,一所小学想为老师们订做50套西装,人家明确表态价钱无所谓,质量要有保证,但最后那张单硬是让人家给退了。我问小王怎么回事,小王委屈地说:“他们把样衣搞得太差了。虽然我不内行,但是一看面料就知道跟人家要求的不符呀,款式也不对,我好说歹说,人家死活都不同意,说你们连样板都做不出来,谁敢跟你们合作啊。”小孙在网上找到一个代加工的单,3万件t恤,但对方要求先看厂。老陈同意了。我们公司的业务部和生产车间是分开的,业务部办公室在福田区委附近,生产车间却是在宝安西乡。小孙带客人去看了,回来直摇头,苦笑着说:“车间是挺大的,有没有像广告上说的1500平米这可不敢说,机器不少,有些还生了锈,工人不到30个。人家一看,就说了:‘我们这个单工期太紧,你们恐怕做不了。’”
一种怀疑的气息在整个办公室里飘荡。公司到底有没有能力生产啊?可能连设计师都没有呢。小吴说:“很多样板都是吴经理自己设计的,难怪那么差。”啊,是了,我常看见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原来是在搞设计啊!连个服装设计师都请不起吗?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曾有个医院订的单2万个购物袋,问单价多少,老陈想了半天,说是两块四,对方一听马上吸了一口气,好像被狗咬了一下惊叫起来,说:“呜——你们这是天价啊!”过了十来分钟,老陈又要我给人家打电话,追加了一句“两块四不行,最少要两块六一个”,这次对方二话没说,估计是气哑了。你想啊,两块四人家都嫌贵,何况是两块六!当时我都怀疑老陈是不是得了智障。后来我打电话给专业做购物袋的公司,2万个人家的单价才一块七毛五。
在生利公司上班期间,我们几个业务员,没有一个正式拿到过一张单。老陈当然着急了。因为我们不出业绩,他隔三差五给我们做辅导。其实是在满足他自己的演讲欲望和虚荣心。他的理论听着是挺完美的,不可否认,那些理论从他极具鼓动性的嘴里喷出来,我们听了也很兴奋,但是实行起来却很难。可能是我们太菜,本身就不是做业务的料也说不定。鉴于老陈夫妇令人失望的表现,怠惰之心渐渐在我们身上萌芽。我暗暗下了决心,月底领了工资就不干了。小赵也是这样的心思。老陈承诺过的事没有一样是爽快兑现的,电话没装,宿舍没找,笔记本和笔也没再发过。哦,名片倒是发了,不过纸质很脆,手指一弹就破。不多久,工厂那边传来消息,27名工人在一夜之间全都辞职不干了,只剩下一个看门的,只因为老板食言!
公司规定一周上班五天半,周一到周五,周六上午开公司例会。开会的目的主要是总结一周来的工作,并对下周的工作作出规划。老陈要求我们周五上交记事本,以便公司检查考核,我们都没照办。记事本他只发了一个,我们自己又买了一个,随便往本子上抄了些公司名称地址和电话应付了事。客户名片一张都没上交。对于这种情况,老陈大为光火,但又无可奈何。他是在耐着性子跟我们周旋。我们也不是傻子,交给他本子好让他从中找到有效资源背地里跟人家联络好暗赚一笔么?我们要掌控主动权,我们要确保每一单生意都与我们有关。我们要拿提成!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吧?简直就是天经地义!不过想想,确实有点悲哀,公司与员工,不,是老板与员工之间互不信任。试问,这样的事业如何能够继续?
到最后,整个公司上下貌合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