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关于进步的思考

    我在网上查到了南山区图书馆的位置。以我以往的经验，在大城市里必定有一个公共图书馆。连海口这么样一个破城市都有一个少人光顾的图书馆，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就更不用说了。早上九点我就出发了。我在深圳公交网上查过了，在塘朗村，只有36路和81路能到达那里。南山区图书馆在南山区法院和南山区人民医院附近，应该不难找到。我自己找不到，还可以问别人嘛，所以我不担心。

    我等到的是81路车。81路是空调车，投币箱上标明票价是25元，可是我看到每个人都只投了2元。我也投了2元。5毛钱不好找，再说了，除了像我这样无聊又另类的人之外，很少有人会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大多数人都是中途下车的，给2块钱车资绰绰有余了。司机也没有抱怨什么。

    我捡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车上人不多。后车门每个站都一开一关。车上有车载移动电视，一个在司机后脑勺上方，另一个在靠近后车门的地方。两个电视的屏幕播放的都是相同的画面内容。电视机的音量很低，报站时电视的声音完全被覆盖以致听不到了。像这样的移动视频，自然不是什么高科技含量的东西，经常出现蓝屏，仿佛一个睡不安稳的婴儿随着汽车颠簸，时睡时醒。电视播放的内容也是快餐式的玩意儿，广告多如牛毛，节目单调，乏味可陈，真正值得一哂的是《第一现场》的简讯和《搞笑小dv》，但是时间很短，像好莱坞电影的预告片。根本不能算是电视，顶多是电梯旁或者地铁上骗人忘记时间流逝的那类视频广告。说是视频快餐，那是抬高了它的价值，它本质上是一种视觉毒药，看过之后让人恶心，好像吃了垃圾食品。

    我前面两个并排的座位上是一对年轻人，看似一对恋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粘腻的爱情：男孩右臂紧紧搂着女孩的肩头把她拉向自己，女孩则将整个胸脯挤向男孩，两人紧贴着好像要努力融化到对方怀里一般。女孩在男孩耳朵旁轻声说了什么，两人吃吃地笑起来。那男孩突然像受不了了一样，或者是为了报复，隔着女孩的长发咬了女孩的耳朵一口，女孩轻唤了一声，然后举起粉拳敲打男孩，接着两人又是一阵嘿嘿长笑。这是我见过的真正茹毛饮血的行为。那对亲密的小情侣旁若无人，甚至无视汽车前后安装的电子眼将他们的小动作逮个正着。我担心那个男的会激情爆发情不自禁猛然把女孩的乳罩扯出来。以他们现在的感情状态，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深圳这地方的人就是这样，敢作敢为。广东的思想解放是有成效的，深圳的思想解放程度在全国城市排名中应该是属于前列的。改革开放的成果大家有目共睹，这不是吹出来的。

    我自愧不如，感觉自己早生了一个时代，落后了一个时代，一出生就老了，现在想学他们，也已经晚了。在我们那一代人中，我们受的教育是：要爱，就要在无人的地方进行。都说隔三岁，就有代沟。这话不假。虽然我也不过才二十五岁，但是看着比我小的年轻人，我心头就暗暗叹息，我们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我们落伍了，世界已不再属于我们。我说我们，其实是拉人凑数壮胆，好使我不至于感到势单力薄。我心里明白，有时候人遭遇打击，拉来一帮想象中的人跟自己站在一块，共同承担，受伤的感觉就会轻一些，容易承受些。我说世界已不再属于我们，其实意思是世界已不再属于我自己。也许，世界从来就不曾属于我，根本就没有过。我感觉，我们的小一辈，还在读书的那个年纪，他们的思想就比我们活泛得多，接触的事物也比我们多，懂得的东西自然比我们多，他们的行为也更加生猛。在找乐子这件事情上，他们也更加大胆和大方，更有办法。异性给他们的启发和教育也比我们有效和彻底。就拿我前面的那对来说吧，可能刚满18岁，还是学生呢，行为方式就让我大跌眼镜。中学生更不用说了，随着计算机网络的发展，他们前进的路程肯定比我们都远得多。他们聪明得很，知道如何在网上下载性爱电影，比他们的父母不知道要拿手多少倍。在他们那样的年纪，对我们来说还是十分神秘的事物，在他们眼里也许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了。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有的同学相互之间走的近了些，多说了几句话，周围的人就说他们“早恋”，含义不明的目光多了起来，小声的议论多了起来，老师找谈话，家长训斥，犯了“错”的同学眼泪汪汪，感觉无地自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和对方说话，路上遇见了也像仇人似的相互躲开。要是把我们那时候的事跟现在的初中生讲，他们肯定要笑死。

    千万不要跟后辈比较。我们的父母那一辈走过的路太艰难，有时间回忆起来难免感慨，常常教训我们，说什么他们那时候吃没得吃，穿没得穿，书也没得读，错过了好多东西，说我们比他们幸福，应该好好珍惜。我们听了自然心里不高兴，好像被人指责捡了不该捡的东西，要交出来似的。忆苦思甜是对的，但是常把过去挂在嘴边，逼迫后代欣赏，毕竟是件难以承受的事情。处于不同历史时间轴上的两代人是不能比较的，不具备可比性。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特点，每一代人的处境都不相同，不能逼他们用同样的眼光去看，用同样的方法去做。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活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苦恼。在外人看来他们不知有多幸福，可是他们自己不一定那么觉得。千万不要进行简单对比。

    然而，社会在进步，不是吗？

    进步的意思是我们做一些事情更加容易，更加娴熟，有更多可供选择的方式，更加自由。进步也就意味着人们对事物的理解更加透彻，更加宽容，人们在冲破束缚，消除禁忌，向更高的极限挑战。难道不是吗？

    我头脑中的野马跑得太远了。我不过是看到一堆举止亲昵的人儿，却想到了什么社会进步，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看来我也有鲁迅先生曾经笑批的那种恶习：看到手臂，就想到了大腿，就想到了裸体，就想到了性交。真是不应该啊。

    社会进步也不光体现在情爱上啊。情爱的世界永远是停步不前的，多前卫的事情古人都做过。上古时期，人们的性爱要公开得多，花样也繁复，婚姻似乎更加自由。人类发展了千万年，现代人尽管衣冠楚楚，骨子里还是一只淫荡的猴子。我们的祖先在旷野上就可以享受欢乐，而且不避同伴的目光，而现在呢，人们只能躲在石头坟墓里偷偷玩耍。姿势是没有多大改进的，所不同的是现代人多了一层虚伪的心态。嗬，又扯远了。我不是性学专家，拿不出漂亮的性爱理论，还是赶紧闭嘴吧。

    再说了，社会进步也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呀，那些学者专家哪去了，那些特约的报纸社论员哪里去了，人家才是真正有资格评述的。编造理论是学者专家的绝活，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自然不会将话语权拱手相让了。而我算什么东西呢，一个无所事事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而已。我也敢坐在龙椅上放野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哟，南山区法院到了。赶紧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