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上没事就去泡网吧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漆黑的房里。我不想开灯。灯光刺眼，除了浪费电能，增加我的经济支出外，对我毫无益处。在黑暗中我可以更加自由地想问题。我在想傍晚遇到的那个伸手向我乞讨的老妇人。我猜想着她的各种情况。她有多大年纪了？从外表判断，应该有六十岁了。年过花甲却在大街上伸手向人要钱，她没有儿女吗？是儿女抛弃了她吗？她有过怎样可怕的经历？她一天能讨多少钱？够她填饱肚子吗？讨不到钱怎么办？她会饿死吗？她的身体有没有什么病痛？她是不是常常以泪洗面？她常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吗？她会不会抱怨命运的不公？她会不会感到孤独？她怕死吗？她有没有家？晚上在哪里过夜？……
乞丐是一个旧有名词，也就是说乞丐的历史由来已久，源远流长，几乎跟别的历史事物一样无从查考其源起，作为一种历史现象，乞丐的真实历史状况已变得模糊不清，并且众说纷纭。单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是不是乞丐已经远远不够了，而且结论也不那么牢靠。当今社会，乞丐千变万化，种类繁多，而且本质上也跟从前大不相同，简直可以说是两种毫不相干的事物。从前，一个人变成乞丐的原因很多，因为懒而不事生产，因年景不佳作物失收，因天灾或人祸等等致使一个人失去了财产而又不能自谋生路，只能靠他人的施舍过活，过着不幸的生活，这样的人就是乞丐。简单点说，不劳动、全懒别人养活的人，就是乞丐。最初的乞丐是一无所有的，找不到工作，不能自立，专靠别人帮助维生，终日惶恐，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生存压力，踩在死亡线上，只为活命而没有更高生活追求的那一类人。一个人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才沦为乞丐的，处于社会最底层，比疯子更像人一点。因为乞丐还有正常人的思维意识，不像疯子，疯子是非人非兽的另一个族类，已经被社会抛弃。
现代人行乞不再只是为了一日三餐，很多人通过行乞已经发财致富，曾有新闻报道，某日有个乞丐背了整整一麻袋零钱去银行存钱，女职员花了近四个小时才数清数额：348270元。数完钱，乞丐得意地说那是他半个月的收入。女职员当时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她的月薪才一千多一点。存钱事件一经披露，社会舆论便一片哗然。但是，像所有的新闻话题一样，此事不久就归于沉寂了。不知道那位老妇人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我的想象力很丰富，可是在这个老人身上却施展不开，我不敢放开想象。我怕一开灯她就会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啊，那太可怕了。咳，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她的一切又与我何干？我能帮她做什么呢？我有我的烦恼。我来到深圳，是想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是重新堕入苦难的深渊。我要尽量走向光明的世界。所以，这类事情我不应该管。也轮不到我来管。
我决定下楼散散心。通过散步摘掉我的烦恼，就像赶走一只从窗子误飞进我房间的虫子。
楼梯亮着橘黄色的虚伪的灯光。楼道里显得干净多了。我知道是灯光的文学效果所致。灯光隐藏了楼道的真实面目。灯光淡化了台阶上的污迹和毛发，使它们消失于视线之外。
胡同里依然阴暗。墙上挂着的电表箱成了致命的东西。因为它们挂的位置低矮以便人们能看清表上的数字，而且它们是用铁皮制成的，非常尖锐冷酷。即便在少林寺练过十年铁头功，在暗夜里冷不丁一头撞上去，脑袋也会扎个血窟窿。这样的话，整个夜晚的好心情就给破坏掉了。类似的电表箱每栋楼都有，像身份证号码一样。这使得整个村子在夜里变得极其危险。还没算上漏电。大人不许小孩晚上单独外出是有道理的。
到处都有麻将声。麻将是国粹，夜里打麻将是颇受大众欢迎的一种娱乐方式。还有另一种娱乐，比较特别，跟女人有关。我们那栋楼向右拐三个弯，有一家美容美发厅，夜里经常亮着粉红色的妖冶的灯。里面的姑娘打扮得很漂亮，也很热情，路过的时候，她们甚至会动手拉你进去。我想，村子里的很多男人都喜欢那里的欢乐女郎。那里是真正的“欢乐谷”。
“欢乐谷”在小巷的尽头，拐过去就是一家电话超市，那里的计时器比心跳还快，心跳一百下，计时已经是三分钟了。走过电话超市就可以看见村子里唯一的篮球场了。球场上不分白天黑夜都有年轻的小伙子通过抛掷篮球寻找快乐，让身体流汗，消磨青春。一根高大的灯柱矗立在球场中央，睁着明亮的复眼，六只眼睛眨也不眨地俯视着球场，俯视着这片欢乐的社区。球场是社区的中心。现在才七点多，吃过晚饭的人这个时候愿意出来逛逛。
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是从遥远的家乡来到深圳为美好的未来打拼的人。上班时穿的工装还没来得及脱下来，小姑娘小伙子就相约出来玩了。球场边上，与池塘正好相对的是一家惠民超市，超市门口不远处有人在烤鸡。整只整只的鸡穿在长铁叉尖上，悬在一个大火盆上不停地翻烤，鸡油滴落在火红的木炭上时闪着火光。四五十元一只，小点的四十，大个的五十。顾客居然不少，都各自围坐在摆着啤酒瓶的餐桌旁。这才是真正的烧烤。小型的烧烤摊也有，在池塘边，早已摆开了架势，那里是鸡翅鸡腿假羊肉串和番茄韭菜金针菇的天下。这样的烧烤摊几乎每天都在增加，在有限的空地上摆得满满的。塘朗村的夜生活就是这里最热闹。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只是信步而行。我绕着球场走了一圈。有好几个年轻妈妈扶着刚学会走路的宝宝在一块交流经验。老头老太坐在石凳上乘凉。撞球桌也没闲着，每一桌上都有人围观，不时地传来啪啪的撞击声。电子游戏厅里一些半大的小孩在起劲地摇着操纵杆敲打着按钮。时间就在这些晃动不停的躯体发汗时迅速溜走。
我站在一旁看几个男孩投篮，两个女孩夹杂在中间玩，他们说个不停，显然他们相互都认识。他们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进球上，命中率不高。我看了很久，觉得很无趣。
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人可以一起玩。但我也没有被离弃的感觉。我沉静地混在这群陌生的山民之中，饶有兴味地观察他们。我知道在这个移民村里，离自己最近的人都是完全陌生的人。生活在陌生人中间。其他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因为陌生，人们可以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因为谁都不认识谁，谁也就管不了谁，谁也不想给谁找麻烦。这样的生活不也挺好吗？他们冷漠吗？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不要求融入。我早已习惯了做一个生活的旁观者。我是一个容易知足常乐的人，因为我的要求本来就不多。
人类的娱乐方式实在是少得可怜。打麻将，看电视，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搞点体育运动，k歌，蹦迪，闲谈，做爱，消遣活动不外乎这几种。成家立业了的人娱乐更少。哦，差点漏说了，还有一种新兴的综合性消闲方式：上网。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需求，有需求就有消费，有生意。人活着就是永不停息地产生需求，然后永不停息地加以满足。有人的地方一定有商业活动，因为满足个人需求是要花钱的。买卖无处不在。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现在，我敢这么说：有人的地方，一定有网吧。
塘朗村有网吧，在惠民超市的楼上，闪着彩灯的招牌上写着六个大字：星舞银河网吧。这是一家正规网吧。所谓正规，我想应该是在工商局登记注册过的，收费高昂的，公安部门不能随便查、砸、封的，网民的网上活动受限制的，实名制上网的网吧。说白了，就是受到保护管制的网吧。据说星舞银河是一家连锁网吧，总部设在蛇口，全深圳共有二十三家分店。这类网吧，门口一般都立着一个警示牌，上面写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这不是旧社会英租界带有侮辱性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式的警告。不是的。在新中国，人民当家作主，人民的儿子即使未满18岁也不见得人格就低贱，之所以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网吧，更多的是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爱和保护。这是一种行政作为，巨大的爱，本质上是为了减少麻烦。未成年人心智发展尚未健全，是非不分，自控能力又差，很容易误入歧途，沦为网络游戏的奴隶，以及色情电影的奴隶，以及反动言论的受害者。如果对他们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姑息纵容，祖国的未来就毁了。卫生部、教育部、公安部、社会各界著名人士一起关心未成年人上网的问题，讨论并拍板，最后拿出了这么一个规定：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网吧。眼不见为净，远离祸害之源，祖国的花朵内心的纯洁就保住了。
我想上会儿网。我已经超过了法定年龄，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找我的麻烦了吧。长大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少人管。所谓成长，就是随着你的年龄的不断增加，原来的禁忌和限制慢慢对你放开的这么一个过程。
出示身份证，扫描，存档，交押金。嘿，真先进，连扫描仪都用上了。柜台的小妹问我有没有会员证，我说没有。她又问我要不要办一张，我说不要。她接着说办会员卡其实很实惠的，上网3元一小时，临时卡上网收费是5元。看我不吭声，小妹就给我办了张临时卡。
整个网吧大概有百来台电脑，分有视频区、游戏区、vip会员区和普通区。各区收费标准均不相同，持临时卡的顾客收费明显比持会员卡的高些，比如，假如同样使用vip区的机子，临时卡收7元/小时,而会员卡只需5元/小时。我在普通区找了个旁边没人的位子。
我打开腾讯qq，输入号码和密码，选择隐身模式，点击“登陆”键。在等待qq打开的空当我打开了雅虎邮箱。网速比蜗牛爬还慢。着急是没有用的。想要享受优质的服务，就得多出银子，这是规则。qq打开了，整个窗口就像一个梳妆匣，左上角是qq头像，一个绿色的青蛙头，往右是qq显示状态：一个下拉框看选在线、隐身、离开、忙碌、静音、离线等，往下是qq等级，表示该号码用户使用了多长时间，通过太阳、月亮、星星的数量来表示，数量越多表示使用时间越久，等级就越高。再往下就是个人空间信息和电子邮件信息提示。整个窗口的上部大概就是这些东西组成的。窗口的中部是qq的主体。左边自上而下是一排功能键，点击一下，右边就会显示相应的内容，就像拉开抽屉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一样。这么多功能我还没用全，我平时只用到其中的两项：跟朋友聊天和在网络硬盘上存放个人裸照。窗口下部是游戏、音乐、系统消息、查找好友等按键，寻找好友、添加qq群、听音乐、玩游戏，点击一下就行了。我的qq里没有几个好友在线，可能都隐身了。现在大家都不怎么聊天了。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孤独颓废了吧。整个qq就像坟墓一样安静。我让它挂在那里，去看邮箱。
邮箱里有几封垃圾邮件。淘宝网、智联招聘、当当网上购物、韦伯国际英语、美联英语、华尔街英语，这些广告好像不要钱似的挤满了我的邮箱。这些东西是死的，没有人气，我连看都不看就全部删除了。我宁愿收到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或者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给我寄来的寥寥数语的问候。我不期待什么陌生女人的来信，或者哪个沉默的知己的表白，只要是发自内心，亲自在电脑前用键盘敲出的简单的问候，就足以让我感动半天了。我内心十分明白，我这完全是空想，人类的感情生活已经成熟，自行其是，不再需要相互鼓励和慰藉。我们活在这个繁忙的世界，感情已变得无足轻重。也许它从来就不曾重要过。我们活得很好，我们自己就能应付一切。我们活得很好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相互遗忘。
我不能抱怨什么，也不能怪谁。因为我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做。从很早的时候起，我就已经远离了他人。
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自己找乐子，自己感动自己。
我什么都不想干。除了看电影。
我找了几部韩国片：《密爱》、《美人》、《甜性涩爱》。韩国电影画面唯美，内容空洞，艺术品味很差。而我之所以看韩国电影，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好色的心理。看一部韩国情色片，就是一次不违法的意淫。主要是欣赏美女。
性与暴力，电影离不开的主题。性与暴力也是生活离不开的主题。电影是爱与仇恨与残酷与酒精的混合物，就像美丽的罂粟花。电影是可口可乐，给人爽口和娱乐，让人轻松。电影是毒品，毒害心灵，让人麻木和残忍。电影也是粗粮和白开水，有营养但口感一般。一部电影就是一种生活。一部电影就是一种态度。一部电影就是一小段人类历史。我们演绎自己的角色，给自己欣赏。电影有时让人激动不已，有时却让人感到乏味不堪。到最后，它会变成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东西，如同公墓一角竖立的石碑，上面写着名字，但躺着的人已被遗忘。
看完两部电影，已经是十一点了。夜已深，但是外面依旧热闹非凡，巨大的喧嚣似乎在说：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深圳是一座不夜城，今夜深圳不设防。夜之巨虫在欢快地扭动，我的剧情却已落幕。我属于孤独，要退回黑暗中。
我下机，结账，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