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野店
“想不到咱们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免不了要露宿荒野。”
天已经黑了，陆老道一边慢悠悠驾着马车，一边感慨万分。
旁边坐在车辕上的丁婉筠正闭目调息，稳固当前境界，车里的季诩一语不发。
这般没有得到回应，让陆老道一阵憋闷--本来季诩在他眼里就有点闷葫芦，如今加上丁婉筠同行，先前还觉得她偶尔跟自己顶嘴还挺有趣，就当跟晚辈解闷，哪想到现在对方也沉默了。
“那李老头带头鼓动村民，当真该死。”他愤声道：“还有那些山匪，什么秋风观弃徒，只能在这种偏僻之地盘踞，不成气候！”
听他一直喋喋不休，丁婉筠忍不住睁开眼睛，朝他看过来。
陆老道浑然不觉，“不过你们说他们那寨子里，是不是搜刮了不少东西？”
“你还想去抢来？”丁婉筠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还是想夺了寨子占山为王？”
见她终于搭理自己，陆老道不在意她的语气，反倒兴致更高了，“闯荡江湖靠的是什么？”
他老眼湛湛，大概是希望有人能回应他，可季诩自不会开口，丁婉筠也默然不语的样子，让陆老道那互动的念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有点抓狂。
但他并不会尴尬，停顿几息后便自顾道：“一是背景出身，若你出身名门，便是没有武功，也鲜有人敢对你不敬，就像那些少爷小姐，身边也多的是高手随从；二是自身武功，武功高强纵横江湖这自不必说，可若是出身平平，少不得背地里遭受白眼，任你武功再高，也有穿不尽的小鞋，防不住的暗箭；三便是银子。”
说到最后，他又顿了顿，而这次丁婉筠已经摸清了他的套路，便很配合地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哦？”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回应，陆老道竟然也觉得开心起来。
他捋着胡须道：“银子能使鬼推磨，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便是那些武林高手也要为银子折腰，即便不懂武功，你有了银子便能驱使他们，将他们当成刀剑工具。”
丁婉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陆老道笑了笑，“没见那些个金盆洗手的所谓名宿，人老了钱也花光了，重出江湖又无人理会也觉得失了身份，便去世家门阀里给人当供奉，既赚了银子也得了面子。”
“想不到你懂得还挺多。”丁婉筠说。
“你这小辈，莫以为老道这些年是瞎混的。”陆老道得意起来。
丁婉筠哼了声。
陆老道转而回头，“季兄弟，为何一直不说话？”
马车里正凝练真气的季诩睁开眼睛，道：“只听便是了。”
“无趣。”陆老道撇撇嘴。
丁婉筠下意识点点头，竟也是罕见认同。
“饿了。”陆老道摸了摸肚子，“一天只晌午吃了只兔子，本想今晚好好犒劳一顿，哪曾想还赶夜路。”
他四下看了看，天色已黑，山野空旷，荒无人烟，晚风阵阵，偶尔伴随夜枭叫声，格外瘆人。
“附近并无村落，要想落脚，还得再走近十里，有一家客栈。”季诩想起白天看的舆图，已然将上边路线或标注全部记下，“不过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客栈在不在还两说。”
舆图上标注了那家路边的客栈，但是一年前标注的，而那秋风观的道人和黑虎寨正是在这段时间出现，客栈有没有被劫掠或是如今还开不开着，尚未可知。
而且那客栈所在的路，和去云水观的路稍稍偏移，也即是要多绕一点路。
“无妨，去看看便是。”陆老道一听有客栈，立马精神了。
丁婉筠则说：“近十里路呢。”
“让马儿跑的快些便好。”陆老道一抖缰绳，“到时候多喂它点草料饼子！”
若放在以前驾驭轻功，别说十里，便是奔袭百里也轻轻松松，哪像现在还要靠这驽马。
马车疾速驰骋起来，只不过这路实在不好走，又加上连日下雨，石子坑洼处不少，还有积水大坑，所以很是颠簸。
陆老道干瘦的身子几乎要被颠得飞起来。
丁婉筠的屁股也偶尔离开车辕，整个人一起一落。
季诩也没了修行的心思，放在以前宫里的时候，哪有人敢这般给贵人驾车？若真有，那也立马拉出去砍了。
但无论如何，起码赶路的确是快了许多。
……
夜色沉沉，月明星稀，山林间雾气渐起，马蹄声踏碎了寂静的夜，一辆马车哐啷掠过，泥水四溅，车上的人也一高一低。
不远处，一幢烛火幽幽的客栈隐隐可见，在重重密林树植间犹如巨大的孤魂野鬼。
及到近前，陆老道摸着下巴咂摸：“感觉不太寻常啊。”
丁婉筠强忍着一路颠簸来的恶心，翻身下车，脚步却不免虚浮了一下，身子都有些软，好似快散架一般。
她忍不住瞪了那咧嘴笑的老家伙一眼。
“这未尝不是一种修行。”陆老道转过头去看下车的季诩，“是吧季兄弟？”
季诩忽然很想一掌拍死他。
许是察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杀气，陆老道收起玩笑的嘴脸，先把马车在客栈前的拴马桩拴好，然后主动去拍门。
看着他小跑的背影，丁婉筠问道：“你怎么忍受他跟在身边的？”
季诩看过去。
丁婉筠沉吟道：“这老道貌似老实，其实心思不少，而且观其言行，隐隐并非良善之辈。”
她不在乎这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况且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谈不上是认识长短的知交好友。
“错了。”季诩说。
“什么？”丁婉筠一怔，以为他是说自己看错陆老道了，对他的评价不准。
而不等她再说，便听身边之人道：“他貌似也不老实。”
丁婉筠张了张嘴。
“但有一点是对的，他并非良善之辈。”季诩补充道：“一个圆滑的老江湖。”
圆滑，便是既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从善，亦可为恶。
丁婉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却深以为然。
“你俩还在那发什么愣呢？快过来啊！”前头，陆老道已经进了客栈，此时朝二人招呼，浑然不知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来了。”丁婉筠应了声。
季诩跟上的时候，看到院里还有一辆马车，几匹马，上边插着镖旗，应当还有跑镖的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