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吉祥赌坊
一连半月,谢昌夜夜都来采欢楼,点名要如烟伺候。
就连如烟也觉察出其中的古怪,谢昌虽说是国公府的大公子,可众所周知,他一直被弃养着。
如今一连半月,他夜夜来采欢楼寻欢作乐,虽说没有再如第一日那般,一出手就是千两金,但能点名让如烟伺候,每晚的开销,怎么也得有一两黄金起步。
自从那一夜,谢昌在采欢楼一掷千金后,如烟隔日便听说,慎国公世子谢洵得了湿疹,在府内休养,一休就是大半月。
偏偏这时候,谢昌日日前来寻如烟。
在采欢楼众人眼中,谢昌早已被如烟迷倒,不管倾家荡产也要与如烟相处。
谢昌这出浪荡公子痴迷青楼名姬的戏码背后,如烟还看不穿意欲何为。
当如烟问谢昌,柳姨娘下落时,谢昌只说:时候未到,便不肯再告知她下落。
当如烟顺着话问谢昌,要自己做些什么相助时,谢昌只说这样便好,这让如烟如坠云雾。
如烟终于忍不住了,就在这一日,谢昌照旧包了夜,前来她房中。
如烟便斟酒递过,借机问道,“昌公子,您日日来,可是心中有什么谋划?”
谢昌只是习惯性嘴角上扬,散漫不经心道,“你且等着就是了。”
如烟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她也不气恼,拿了块芙蓉杏花糕,递到谢昌嘴边,“若是让奴家等着,公子便无需日日前来,昌公子这半月来为奴家,可着实破费啊。”
谢昌一把拉过如烟的手,如烟顺势便坐到谢昌腿根部,待谢昌张嘴把如烟手上递的糕点咬上一口,他柔柔笑道,“自然是如烟姑娘,你值得啊。”
两人一来二去,如烟知道,再这样交手下去,谢昌也不会再对她吐露更多。
男人始终是靠不住,看来想得知事情真相,还得靠自己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如烟身为青楼女子,早早起身,会习惯性地替谢昌着衣系带,正冠插簪。
日子不就是这样,伺候来伺候去的。不是给他伺候,也是给旁的人伺候。
不过谢昌倒也算半个正人君子,暧昧之事游刃有余,真正肌肤相触却点到即止。这大半个月,谢昌倒是从未真正碰过如烟。
但对于如烟的贴身伺候,谢昌也不抗拒,两人便已逐渐养成了默契的习惯。
待如烟一切收拾完毕,她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柔媚生姿的样子,挽着谢昌的手下楼,款款相送,“公子,晚上见,记得早点来寻奴家~”
谢昌也配合着,拉着她的手,轻轻吻道,“美人,晚上见。”
谢昌离开采欢楼后,如烟让小厮阿明,一路悄悄跟上,看看他去哪里。
阿明一路悄悄跟着,见到谢昌左拐右拐,进了吉祥赌坊。
“吉祥赌坊?”
如烟听到阿明来说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谢昌会去赌坊里头捞钱。
“吉祥赌坊,听说是商人沈吉开的,从不起眼的小店步步经营,如今规模可不小,还能让人借资赌钱。”阿明向如烟绘声绘色说着,他从街坊处打听到的消息。
“通常能去赌坊借钱的,都是赌徒心态,妄想一朝回本,常常借了还不了,只会最终自食恶果,还连累亲人。”
就如烟知道的,前些年在青楼里打杂的陈叔,他就有个好赌的儿子。
当时如烟初来采欢楼,不服管教,不愿成为舞姬,绝食抗议,被桑娘下令关到小黑屋里,谁都不许靠近。
关押到第五天的时候,如烟已经被饿得神智恍惚。
陈叔为人勤劳正直,看不得这些小姑娘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所以陈叔常趁着夜里无人的时候,来关押的黑屋里,偷偷给姑娘们送些粥水吃食。
“小丫头,小丫头,听得见吗?”
当时陈叔低沉着嗓音,来到如烟的屋外,从门缝里艰难地塞进一小碗粥水。
“这是刚熬的粥水,你先喝下去,小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烟倒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费力睁着眼睛,模糊中看到了透着光的门缝,伸出一只粗皱的手,递进一个破口的搪瓷碗就关上了。
如烟以为是梦,想着幻境都出现了,大概人走也离不远。
可又听见门外那人还未走,接着道,“小丫头,你快喝,喝完了我还得把碗收回去,免得被发现了。”
如烟这才意识到,不是梦!
如烟瞬间用尽全力,睁大了双眼,果然眼前放着一碗热乎的粥水,她使劲把自己往粥水挪动,求生欲望使她一步步朝着粥水方向靠近。
如烟又渴又饿,一碗热腾腾的粥水不到一秒就下肚,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碗就空了。
门外的陈叔听见屋内动静,知道如烟起来吃东西了,嘱咐着她道,“小丫头,你慢些,你太久没有吃东西,肠胃损伤,不宜急食猛食。”
如烟喝空最后一滴,她从未觉察,普通粥水竟也能如琼浆玉露般,清澈甘甜。
如烟把碗推到门缝,她太久没说话,费劲地蹦出一个字,“要……”
陈叔在门外仔细听着动静,他听见如烟还想要粥水,知道她有了存活的念头,便放心了,开心道,“小丫头,你放心,我明天还过来给你送,今天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陈叔又轻推门框,露出一条仅容物品通过的缝隙,伸入手指去够碗。
如烟见状,把碗轻轻推过,陈叔碰到碗后竖着架,收回了碗后,门缝也合上了。
门一关,整个屋子瞬间暗无光泽,如烟又回到漆黑之中,不见天日。
但后来的每一日,陈叔都会在夜里天将亮时,给如烟送上些吃食。
一开始先是粥水,再是清粥,豆腐浆,软粥,后来还能时不时带给她一些小糕点,说是贵人赏赐的。
陈叔也会趁着这机会,把楼里发生的事情和如烟讲。如烟才知,陈叔也过得不容易。
陈叔的老伴操劳过度,很早就得了痨病离开,他就剩下一个儿子,日日期盼着儿子能读书成才。
可哪知儿子读书没心思,倒是一门心思都扑在赚快钱上,不仅结识了一群街头游荡的兄弟,还隔三差五一起去赌局,从此染上赌瘾。
陈叔白天去酒肆做工,夜里来青楼帮工,加起来每月才赚一两银钱不到,却时常被儿子搜刮送去赌坊。
陈叔这些年的吃食用度,全都靠着东家好心相送,以及夜里遇到恩客心情好时,随手赏下一二。
生活对陈叔来说,很难。
但他从不放弃,他曾答应老伴,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生活再难,陈叔也要撑下去。
陈叔也让如烟不要放弃,既命运注定她来到这里,那便好好适应。楼内的女子,也没她想的那么不堪,重情重义之辈大有人在,她用心体会,便能感受到,不过都是些苦海求生的平凡人。
又过了一个月,桑娘才将如烟放了出来。此后如烟便学乖了,日日练习歌舞乐伎,最终,以一曲独创的胡铃舞,名声大噪,成为采欢楼的名姬。
后来如烟见着陈叔,才知他大半边脸都在火场中被烧毁,样貌着实惊人。
桑娘平时不让他出来吓人,所以都派他去做些倒夜水的脏活累活。
陈叔私下接济这些犯事的楼中女子,自然也是经过桑娘默许的。
但无论如何,陈叔的一颗本心,都是良善。
只可惜陈叔有个不成材的儿子,不仅把陈叔的棺材本都输光了,还去找赌坊欠下不少的债,最后还不上,他儿子这条命生生被赌坊的人要了去。
陈叔也因在家护着不成器的儿子,双腿被赌坊的打手们,生生打折。
没办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就是闹到官府去,也是陈叔他们无理。
陈叔腿瘸以后,做不了楼里的苦工杂活,桑娘便好心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
后来如烟便再也没见着陈叔。
如烟身为底层的劳苦人,见过太多凄苦的故事,所以听到谢昌前去吉祥赌坊,心中不免有些隐隐的担忧。
一是怕他钱财来路不清,惹上祸事;二是怕他染上赌瘾,累祸亲友。
不过如烟倒是想岔了,谢昌入了赌坊,便从侧门进入后堂,在赌坊小厮引路下,来到最里的一间暗室候着。
谢昌入了内,便如同主人般,开始烹茶等客,一点不似第一次来。
小厮回头上了二楼,前往赌坊掌柜处说明此事,掌柜的一听,马上遣人去沈宅送信。
一来一回,等到沈吉赶至吉祥赌坊内时,已经过了三刻钟。
“哎呀,抱歉抱歉,谢兄光临,应该提前告知才是啊~”
人还没到,声音比脚步先入屋,笑脸相迎的正是吉祥赌坊老板——沈吉。
谢昌倒是不着急,用他惯常手撑着脑袋的姿态,不紧不慢喝着茶,眼睛眯着笑望着进来的人。
“我的祖宗啊,莫气莫气,昨夜被春彦拉着喝了一夜,宿醉未醒,这才来迟了。”
以沈吉多年和谢昌相处的经验来看,他知道,一旦谢昌摆出一副浪荡无所谓的姿态,大概率是已气恼冒火了。
沈吉只得拉着,比他来得还迟一刻的杨春彦背锅。
“你别把事都推到我身上,我可一早就来伺候咱昌公子了。”
从屋外推门而入的,便是杨春彦,他是个少见的经商奇才,一直帮着谢昌打理着私下经营的产业,这吉祥赌坊,背后实际也是谢昌所有。
杨春彦刚刚见谢昌前来,便先到门外交代小厮,到南街买些谢昌素爱食的栗味豆包。
谢昌此时也不说话,自顾自端着茶杯品茶,等着众人落座。
“咦,谢兄,今日你这腰带,系得可是有些别致,定是哪位俏美人为你精心打扮,别出新意啊~”
沈吉凑近端详着谢昌,他一贯秉承着不怕死的精神,总是喜欢在谢昌的着火点上乱窜。
不过今日谢昌的腰带,确实明显与往日不同。
“阿吉,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平素昌公子着衣,都系常见的单耳结,今日倒是难得的系上了洛神结。”
杨春彦听到沈吉的话,才注意到不同,也凑近来琢磨一番。
谢昌倒也不恼,当没听到,由着他俩玩笑,他们便大胆讨论起来。
“听说,咱谢兄近日可是少年风流,夜夜笙歌,留宿青楼瓦舍。我本是不信的,不过今日一瞧,倒像有几分真。”
“阿吉,你怎么也和旁人一样看待?昌公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就是前往烟花柳巷,也必是另有安排。”
“得了吧你,都去青楼了,还能有什么深意?我看啊,深意谈不上,倒有几分深情才是真。”
“不可能,昌公子怎么会看上青楼里的那些女子,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
他们越说越激烈,谢昌此时才缓缓放下手中茶杯,“行了。”
听到谢昌发话,二人都同时闭嘴不出声,他们与谢昌相处多年,什么时候该玩闹,什么时候该议事,还是能分得清的。
谢昌抬眸,望着沈吉道,“交代你的东西呢?”
“都在这呢~就差咱们谢兄,来签字画押了~”
沈吉十分热情,从怀中掏出一沓借条,齐齐整整码放到谢昌面前案上,又将案上的印泥拿到顺手边,手握着毛笔,等着谢昌接过落笔。
“昌公子,你真要如此做吗?”
杨春彦担心地询问,他始终心有不安,怕谢昌这招行事太过冒险。
“戏台已经搭好,怎有不唱戏的道理呢?”
谢昌笑笑,接过沈吉手中的笔,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再逐张按下拇指印,这白纸黑字红印泥,便是铁证般的存在。
“多谢了,谢兄,平白便得了万两黄金,这生意可真好做。”
沈吉笑得嘴角都快合不上,将谢昌亲笔签字画押的借条一一收妥入怀,接着低声问道:
“什么时候上门?”
谢昌接过杨春彦取来擦手的帕巾,慢慢擦拭手上印泥道,“不急,老头子已经收到消息,正从梧州的威虎军营赶回,约莫着这两日功夫就到了。”
谢昌口中的老头子,正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慎国公谢永贤。
慎国公常年领兵驻扎在威虎营,除了陛下特殊召见,慎国公通常只有年末才回京述职,平日里的慎国公府,也只有赵氏在主事。
这一次世子谢洵卧病,谢昌又闹出风流韵事,赵氏定会气急败坏之下,传信前去梧州,谢昌算着,慎国公接信后,定会马不停蹄飞奔而至。
梧州在东面,距兆京城有十日脚程。
前些日子,谢昌在府内便见低空中有白鸽飞出,这算算时日,慎国公也该赶到了。
“你这两日多留意着些,可千万要把握住时机。”
谢昌心中已有谋算,眼神锐利,叮嘱着沈吉,切不可耽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