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谢昌与林叔相见
赵氏送林大夫出瑞丰院外后,便谴退下人,准备入屋内,找谢洵责问个明白。
林大夫说,杨梅疮从岭南而来,又可从亲近之人沾染,赵氏心中直觉,谢洵此事或涉及辛秘,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得好好逼问这个不成器的孩子,免得惹出什么麻烦来。
正在赵氏迈步入谢洵房门坎时,谢青莲一下便喊住了赵氏,“义母,世子发生了何事?可要紧?我们可还要前往北苑?”
赵氏被世子屋里这突发的事情一闹,一下倒是忘记还要去找谢昌这茬。
如今赵氏没什么心思在谢昌身上,洵儿的事更为重要。
但谢洵之事又不好大张旗鼓,赵氏只得打发着谢青莲道,“世子暂无事,不过是湿毒入侵上表而发,服些祛湿凉水便好,莲儿你无需担心。”
赵氏想了想,不放心,又开口道,“至于北苑那边,谅他一时半会也跑不掉,迟些再去找他清算。”
赵氏想着,谢青莲也从大清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大半日,便道,“莲儿,你也折腾大半天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谢青莲既得了赵氏的话,虽说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几句敷衍之词,可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便只能先行礼回屋了。
谢青莲回房道上,一直在努力回想。
虽然刚刚谢青莲与众人一同入谢洵房中,只有匆匆一眼瞥见,但她也着实看得真切,那大片的红溃腐生疮,就是多年前自己曾得过的杨梅疮!
这杨梅疮,奇毒无比,可隐藏多年不发,一但发病,又缠绵难愈,且易与亲近之人接触而染上。
当年谢青莲也是……想到这,她又勾起陈年旧事。算了,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提也罢。
总之,若真是杨梅疮,那谢青莲心中便隐隐浮现些不安。
毕竟世子从哪里得来的,谢青莲心中也有些慌张忐忑,应是八九不离十,从她身上沾染。
早年间,谢青莲也曾染上这疮病,后来幸而遇见一韩姓大夫,他曾治愈此症,于是开了药贴让她服用。
起初服用一月后,疮毒便消散,溃口愈合,谢青莲大喜过望,那韩大夫后来还叮嘱务必服三月不可间断。
谢青莲本想遵韩大夫嘱咐,服药直至断根。可惜世事难料,服药二月便中断了,后来见疮毒未再复发,此事便也停歇下来。
这么些年,谢青莲都未见疮病发作,本总以为好全了,没想到……
不行,得赶紧找到韩大夫。
谢青莲回了屋,便立即吩咐婢女沉梅,“阿梅,你赶紧出府,去城东后青巷,寻一个姓韩的大夫。”
“等等。”
谢青莲转念一想,城东后青巷?怎么感觉那么熟悉?似在何处听过?
对了!
谢青莲突然想起,早上见到的林大夫,他说自己就住在城东后青巷。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谢青莲努力回忆,当年韩大夫身边,确实跟着一个医徒,但她并未问及那个医徒的名字,实在没有印象。
早上只当普通郎中,谢青莲也无心去辨认,不知今早的林大夫是否是当年跟在韩大夫身边的徒弟。
糟了!
谢青莲一心只顾着想杨梅疮,倒是忘了这一层,若这个林大夫便是当年韩大夫身边的医徒,那他定是见过自己,以前的事,怕是要瞒不住了!
谢青莲手握丝帕,拧成紧巴团,万一事情败露,她如今安稳的生活,怕是要成空欢喜了。
“阿梅,你先去城东后青巷,打听一下那个林牧,林大夫的底细,毕竟是要给我们国公府世子瞧病的,总归得知根知底才行。”
谢青莲以关心世子为由,让沉梅先去打听一下这个林牧,暗自祈祷,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慎国公府外,林大夫刚出府转过街角,便迎头遇上一人。
“林叔。”
那人身着黑缎素服,披着黑衫外套,一只木簪束冠,并无过多装饰,十分低调,却能让人感受到清冷肃寞。
林大夫回头望,瞧了瞧四周,生怕慎国公府内还有人追来,拉着他直走。
“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走。”
两人一直七拐八弯,在小路上穿行,直到来城东一处无人小巷胡同里,林大夫才安心道,“伯昌,果然如你所料,是她。”
伯仲叔季,是旧时排序称谓,类似于一二三四。
伯昌,是林大夫一直以来对谢昌地位上的尊称。
谢昌摘下衫帽,嘴角蔑笑,带着几分玩味,“呵,看来我的这个好弟弟,果然是和那孤女有一腿。”
谢昌嘴里所说的孤女,正是九年前入京,慎国公夫人赵氏的远房亲眷,如今的义女,谢青莲。
九年前,谢青莲入京投靠慎国公夫人,赵氏一开始防着她,对她十分不待见,直接打发去了郊外的庄子。
后来,这谢青莲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消失了。
当她再次出现时,已经是五年前。
那时慎国公夫人特意在府内宣布,赵氏膝下无女,青莲又无父无母,甚是凄苦,赵氏与她投缘,大发善心收为义女,以后府里众人要当小姐对待。
本来谢昌对谢青莲一事并不感兴趣,但前几日让安乐伯府的李光耀,留心打听柳云荷消息时,他找到的所有线索,都分明指向谢青莲。
柳云荷曾是前户部左侍郎王勤忠的妾室,七年前左侍郎府贪墨案发后,柳云荷便在抄家时失踪了,此后再无消息。
本来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但当年岭南大旱,大量的岭南流民流落入京,也把本起于岭南的杨梅疮,带到了兆京城中。
柳云荷便在那时,患上杨梅疮。至于怎么患上的,没人知晓。
户部左侍郎曾为她遍寻京中善医者求治,巧的是,林叔的师父韩曦,曾去岭南云游,见过此类疑难症,这兆京城中也就韩大夫能治。
林叔当时还是韩大夫的医徒,提着医囊随着韩大夫前去侍郎府看病。
当时柳云荷已有身孕,又碰上杨梅疮表发,十分棘手。
韩大夫告知她,杨梅疮甚毒,毒入母体,恐腹内胎儿不能顺利降生。即便勉强诞下,胎中先天有损,出生后也极易早夭。
当时柳云荷不听,一心苦求韩大夫,务必保下腹中胎儿。
年幼的林叔还曾为她拳拳爱子之情,感动不已。
只是后来,林叔听稳婆说,柳云荷早产,接生当时迟迟未能诞下孩子,导致产妇无力出现大崩血,稳婆无奈之下只得用产钳,取出腹中胎,为她止血。
但用产钳止血损伤极重,柳云荷也因此损了内里,再难有孕。
韩大夫在柳云荷生后,曾去侍郎府中看过她,开了药贴,为她治愈杨梅疮。同时也叮嘱她,务必连服三月,不可间断。
可惜那以后不久,侍郎府便发生抄家之祸。
韩大夫听闻此消息时,还对林叔曾感叹,或许那个可怜的女子已不在人世。
后来林叔随着韩大夫行医,医术精进,韩大夫便再次出走云游,留林叔一人在京城行医。
林叔说起当年的柳云荷,直叹她是个苦命之人,对她印象极深。
谢昌请林叔帮忙画下柳云荷的画像,画毕谢昌拿着肖像细看,总觉得有些眼熟,眉眼间似与谢青莲有几分相似,但却不好确认。
不过谢昌知道,谢青莲暗地里一直勾搭着他的好弟弟谢洵,他们两人之间存着些不清不楚之事。
谢昌便大胆猜测,柳云荷当年体内恐怕还残留着杨梅疮毒,如今谢洵与她亲近,怕是也被沾染上。
杨梅疮极隐蔽,可暗藏于体内,数年不发病,只有当遇食轻散时,才会激发此症表发。
谢昌知平素世家子弟喜食轻散,轻散加酒服之,可以飘飘然如入云端,幻境叠生,甚是妙哉,药效过后便又无所遗留。
是以,虽然轻散被视为烟花柳巷的腌臢物,但世家纨绔子弟暗地里,却都喜共聚时服用轻散取乐。
于是谢昌便想了今日之计。
一方面,可以让林叔去确认谢青莲身份;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谢洵的病得以及时治疗。
昨日谢昌出门前往采欢楼,故意大张旗鼓,引人注目,让府内众人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随后便让李光耀去组局,邀谢洵饮酒玩乐,席间谢洵轻散服用过度,自然今晨谢洵便病发于表。
谢昌一早从采欢楼出来后,便去了城东处,让林叔在慎国公府外设摊摆点。
果然,一早谢六慌忙求医出府,一时情急,见到摆摊的林叔,自然会抓着林叔便往府中去。
这一切都正中谢昌计划。
“林叔,谢谢你,这段时间还要多辛苦你了。”
谢昌让林叔帮忙来辨认谢青莲,但过后,这段时间都外出在城内各处流动摆摊,以避人耳目。
“伯昌,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对于林牧而言,谢昌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
当年,谢昌与谢洵在慎国公府的莲花池嬉闹,谢洵设计故意将哥哥谢昌推下湖,却不料,反被谢昌一把拉下湖中,两人便双双落水。
谢洵高呼求救,众人纷纷赶到,将谢洵捞出。
待谢洵被众人救起后,他便因呛水,高烧不退,足足烧了三日。
慎国公府中众人都急得团团转。
而谢昌,他也因呛水昏迷,差点没了命,却无人过问。
当时韩曦大夫小有名气,除了宫内的太医署,宫外就数韩大夫闻名,医术精湛。
世家贵族都喜欢请韩大夫前来看诊。
林牧便一直随着师父在各个世家贵族中看病。
这一日,慎国公府的仆人慌里慌张地请师父上府内医治世子。
林牧随着师父到慎国公府,待诊完世子谢洵,出府经过莲花池时,他竟发现湖中隐约仍有一人,这才将谢昌救起。
谢昌从那时起,便对林叔感激万分,将他视作再生父母。
林牧知道年幼的谢昌虽然被救起,但却被下令拖到北苑荒废之地,一应吃穿都无人过问,甚为凄凉。
于是林牧随师父每次去府上诊完世子,都会绕着远路,悄悄去北苑也替谢昌看一看。
后来谢昌病愈,就总避开眼线,偷偷溜出府,去和林叔学习医术。
林牧见谢昌好学,他也愿教,便把自己所知所闻倾囊相授,还把师父韩曦的一众书籍和古本,都借给谢昌抄录学习。
谢昌虽在破财屋中,也因此能学识广博,心有谋算,自学有成。
“林叔,虽然谢洵行事荒唐,但还得麻烦您尽力为他医治。”
毕竟谢洵此次发病,也是谢昌设计而起,谢昌虽然极想夺了谢洵的世子之位,但此时,还并不想取他性命。
再者,杨梅疮极易沾染身遭人,尽早治愈除根,也免得祸害身边无辜之人。
“伯昌放心,医者父母心,虽然谢洵此人并非善类,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只要他能按医嘱去治疗,这疮毒三五月定能消散痊愈。”
林牧虽不敢说,得了师父韩曦十足的医术功力,但这些年一直日夜跟随在师父身边,常见的罕见的病症也见识过不少。何况这杨梅疮,林牧又曾亲眼目睹师父治愈过,是以林牧才敢说出此话。
“那就好,林叔,这你先拿着。”
谢昌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握住林叔的手便要给。
“伯昌,你这是做什么?”
林牧见谢昌给自己钱财,十分气恼,这分明是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林牧行医,本就不为发财致富,只遵从本心,一心治病救人。
谢昌这举简直是在玷污林牧,让林牧无颜面对师父。
“林叔,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昌见林叔有些生气,不肯收下银钱,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便语气温顺地哄道,“我知杨梅疮治愈,需用防风通圣散辅以霞天膏,这其中所用药材可都不便宜,总不能让您自己出钱救人。所以这钱,您先拿着去用,不够我再给您。”
林牧一把将银子塞回谢昌怀中,还带着些赌气的不悦道,“不必了,慎国公府是什么地方?那赵氏出府前,便塞给了我一袋钱财,再昂贵的药材,里面的银两都够花了。”
谢昌听见此话,才幡然醒悟,暗自发笑,“也是,身为慎国公世子,本就不需我这点小钱。”
于是谢昌与林叔叙别后,戴上衣帽,小心避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