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子患疮疾
谢昌一直在外,直到日上三竿,府上仆人才瞧见他从侧门回了慎国公府北苑。
虽然谢昌只是住在废弃的北苑一角,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府中盯得紧。
而且他本低调,但昨日却一反常态,行为实在招摇,所以谢昌前脚刚推门进屋,后脚就有人将他的消息汇报到了昭阳院慎国公夫人处。
“莲儿,你瞧瞧,北苑那位果然不安分。虽说世子也爱玩乐,可他只与世家子弟结交,出入酒肆宴席,那位倒好,宿醉在外便算了,现在还夙夜流连勾栏瓦舍之地,真不把我们慎国公府放在眼里。”
听到下人消息后,脸上露出鄙夷嫌弃之色的妇人,便是当初收养谢昌回来的慎国公夫人赵氏。
在赵氏身边站着,端着一盘鲜果摆下的女子,便是赵氏义女——谢青莲。
谢青莲,本名田玉情,她是赵氏祖籍徽州溧阳的旁系远房亲戚,和赵氏的亲戚关系,属于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那种。
田玉情九年前因家中变故,无奈之下带着一封求助信,来兆京城寻素未谋面的远房姨娘。
赵氏身为兆京城的贵人,自然不打算收留这来路不明的破落亲眷,一开始便晾着田玉情,几番为难,但她也属实坚忍,无动于衷。
赵氏也是年纪大了,慈心大发,想着一个孤女能只身来到兆京城,也不容易,便将她安置在城郊的私产庄园,打算任其生长。
不过后来发生了些事,这孩子也算有出息,帮了老爷的大忙,所以赵氏便做主,劝说老爷将她认为义女,收留在身边。
慎国公本就子嗣不丰,加上年轻时的赵氏专横,不让府上收妾室偏房,所以府上一直人丁凋薄。
对慎国公而言,收多一个义女,并非坏事。于是便在五年前,慎国公夫妇正式将田玉情收为义女,并让她改名,随姓谢,名唤青莲。
谢青莲十分懂事又能干,极讨得慎国公夫人赵氏的欢心。几年时间,她便是除了主母赵氏外,慎国公府的二把手,大小事务都能说的上话。
谢青莲聪慧,时常在赵氏身边伺候,早就成了替赵氏出谋划策的房中智囊。所以赵氏听见下人来报时,便向青莲诉说此事的看法。
“义母,北苑那边,向来低调安静。今日如此,或许此事另有内情。”
谢青莲虽笑呵呵地在赵氏房中忙着,但说话却一针见血,直击要领。
谢青莲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北苑今日行事一反以往,必在谋划着些不为人知之事。
谢青莲想提醒着点赵氏提防,但又觉得多余,赵氏一直都视北苑大公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哪能不知其中有猫腻?
赵氏在收养谢昌不久,便生下麟儿谢洵。自此之后,她的全部心思都只花在洵儿一人身上。
谢洵才出生不久,赵氏以她诰命夫人的身份,三天两头入宫,苦苦央求着太后,求太后下懿旨,早日将洵儿册为慎国公世子,以继承爵位。
赵氏不为别的,她一直都担忧,防着谢昌,毕竟谢昌不是自己亲生骨肉,可却也是正经在宗祠行礼,记在她名下所出的孩子。
赵氏总怕有一日,谢昌会夺了亲生孩儿谢洵的世子之位。
终于在谢洵周岁时时,太后同意了,赵氏如愿取得懿旨,将谢洵册立为世子。
彼时谢昌毕竟只是个孩童,慎国公劝赵氏实在无需杞人忧天,赵氏得了懿旨,心中安稳,便也睁着眼闭着眼,任由谢昌在府中放养,这也算能堵住悠悠众口,维持慎国公府中表面的端庄祥和。
直到有一次,谢洵与谢昌二人在府内莲花池边嬉闹,双双落水。
那时众人慌乱,府中上下都焦心不安,一阵忙活才将谢洵救起。但谢洵已落水着了寒,他那天彻夜高烧不退,神智恍惚,嘴里不停呼唤着,“母亲,母亲,救我,救我。”
赵氏当时心如刀绞,心疼不已,恨不能替儿受苦。
好在祖宗庇佑,养了三月后,谢洵最后安然无恙。
此后,赵氏便做主下令,让谢昌搬到北苑偏室,府中众人不许前往探视,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么些年过去,谢昌就一直在那破屋内生活,不曾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更别提出府。
可就在昨日,暮色沉降,谢昌竟衣着清素,大摇大摆从正门出了府外。
赵氏实在不放心,便留个心眼,派了随从跟上。
果然如赵氏所料,谢昌直到第二天日出正头才回府。
“慎国公府可不是随便什么街头鼠辈都能进来的地方。”
赵氏一直愁着不知如何处置谢昌,这下倒好,谢昌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
赵氏一听到消息,便迫不及待,带着义女谢青莲及一众下人,架势正浓前往北苑,准备依照家规,处置家务事。
北苑在后院最西北角落,赵氏寝室昭阳院在府中东南向,从东南到西北,几乎需要绕过大半个后院才能到。赵氏一行人经过中堂时,就见到一郎中背着医囊正往外去。
“站住。”
这慎国公府大小事都逃不出赵氏的眼,今日府中并无人传唤大夫,江湖郎中突然出现府内,必有蹊跷。
那郎中见被喊停之后,脚步更加急促,一心只想赶紧逃离。
赵氏觉察不对,一个眼神给管家,一众下人们便得了命令出动,很快就将他押到赵氏跟前。
管家福安代替主人赵氏,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快老实交代。”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郎中见着这阵仗,吓得七魂失了三魄,止不住求饶。
赵氏高高在上,主母威仪摆着,不怒生威。
管家见赵氏未开口,便接着道,“夫人问你话,你且实话实说回答,若有半分不老实,我们慎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
郎中知来人是府上主母,卑微弓着腰在一侧,“不知是夫人来到,请夫人恕罪。夫人请问,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氏见郎中配合,脸色倒也和善几分,询问道,“你叫什么?”
“回禀夫人,小的姓林,单字牧,是个游医,家住城东后青巷。”
那郎中虽说有几分胆怯,却回话有条不紊,眼色时不时瞟着面前站立的几人。
“林大夫,且说说看,今日来慎国公府后院,所为何事啊?”
赵氏端着仪态,不急不慢地问道。
林大夫脸色明显几分纠结,眼神飘忽,瞟到谢青莲脸上时,停留了一秒,随即又回到那个怯懦姿态,“回夫人,不是小人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此事它,它就不好开口啊!”
赵氏此时有些惹恼,这后院本就无人来报外请郎中,怕不是北苑暗地里搞事端,于是便严声厉色道,“我让你说,你便老实交代,否则的话…”
赵氏转头示意,福安管家明白,左右瞥了一个眼神,准备让两个打手押着,要开始仗责逼问。
林大夫时常出入贵人后宅看病,这些架势自然一看就明白,他连忙求饶,“夫人,夫人,不必动怒,小人说就是了。”
林大夫装着一副老实巴交模样,小声贴近管家,交代道,“小人,小人,这是刚从瑞丰院出来。”
“瑞丰院?这不是洵儿的住处吗?洵儿怎么了?”
赵氏一听竟是爱子出事,霎时便乱了神,神色慌张,语调高昂。
林大夫着实有些为难,大庭广众之下,不知是否应说出来,“这,这,要不夫人,您还是一同前往看看吧。”
赵氏此时也知,自己一时情急失态,便调整调整衣襟,想着涉及洵儿,此事多半有些麻烦,让林大夫速速带路,一行人转头前往瑞丰院。
瑞丰院内,世子谢洵正除衫背面朝天趴在塌上,咿呀呻吟。
赵氏一行火急火燎进来的时候,随从谢六正持扇为世子扇风,还来不及为世子遮盖好衣衫。
世子后背皮肤红彤彤,上覆树胶样物,肉反突出于外,就这么敞开在众人眼前。
随行的女眷进屋一瞧,都知不雅,非礼勿视,纷纷转过身,用帕子遮眼。
赵氏一时情急,想上前仔细查看,却还需得维护自己主母形象,便扭捏地在门口问道,“儿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世子见到众人入屋内,他本就着单衣卧榻,实在不雅观,慌忙慌张指挥着谢六,“小六,赶紧来帮我披上衣服。”
待衣衫一切整理完毕,世子便开口出声,委屈地唤着,“母亲~”
赵氏听见孩儿呼喊,心中急切,关怀上前,“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快给母亲好好说说。”
世子要谈及自己私密之事,本就见不得光,有些难以启齿,世子拉着母亲赵氏的手,摇头眼神示意,让母亲屏退左右。
知子莫若母,赵氏明白其中意味,手一挥便让众人门外候着,“你们先出去,林大夫留下。”
待到众人屏退,关上房门,剩下他们三人时,赵氏这才握住世子手道,“儿啊,此处无外人,你快给母亲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母亲,儿也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今晨孩儿起来,背部便痕痒不止,谢六帮忙过来一看,已经发现皮肤破溃流脓,儿又不敢去搅了您清净,便自作主张,让谢六先去外头,请个郎中来看。”
世子委屈的说着,那样子就像一只被雨淋湿满身的小雀,赵氏见着,着实心疼不已,一通拍背安慰。
好一阵过去,赵氏安抚完谢洵后,她才调整情绪坐正,回头询问郎中,“林大夫,现在你可以说说,吾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大夫站在一侧候着多时,此刻问道才恭恭敬敬答话,“回夫人,世子后背大片皮肤火红破溃,按小人经验来看,这该是罕见的杨梅疮。这种病症京中十分少见,原是起于数年前的岭南瘴气处,随着旱灾流民才传遍四方。”
赵氏听到这,满脑子都是疑惑不解,“岭南?流民?吾儿从不曾离京,哪里得来此疾?”
“这,这,杨梅疮易受亲近之人传染,世子这病,怕是,被旁人沾染上的。”
林大夫不好再细说,其中内情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身为大夫,只能抛出引子,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慎国公夫人一听,洵儿尚未婚配,便知定是在花街柳巷中,沾染上些不清不楚的恶疾,一时气上心头。
“亲近之人?洵儿,你老实告诉为娘,你都做了些什么!”
世子脸色骤变,眼神闪躲,不愿说出实情,只能转移话题, “母亲,如今事情已发生,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治好啊!”
赵氏狠狠一个眼刀,实在可恼,谢洵吓得缩成一团默不作声。
赵氏见世子畏缩,实在恨铁不成钢,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血,只能作罢,转头态度恳切问郎中道,“林大夫,你既见过此症,那这疮疾,要如何治愈?”
林大夫看向桌上的轻散粉,摇头道,“此疮极毒,治不得方,可反复迁延发作,缠绵不救。且此症最忌服用轻散,服则留毒筋骨,难以断根。”
“此症还需得内服与外用,双管齐下,在下已先开些服洗药方交于世子,每日复之,不可间断。如若间断,病症反复更重,到时毒入脏腑,可癫狂失智,乃至猝然丧命。”
林大夫始终医者仁心,在谈及病症上,言辞真诚,一心为病。
慎国公夫人一听此病如此凶险,当即从袖囊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到林大夫手中,“林大夫,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儿,此病请你务必上心,如若治愈,给你的赏钱,只多不少。”
林大夫本就不是贪财之人,但他也不推辞赏银,收下打赏行礼答道,“夫人放心,林某身为医者,医者仁心,必定尽心尽力治疗世子。”
随后,赵氏让下人好生送林大夫出门,嘱咐管家道,“福安,以后林大夫若上门来诊,你们务必好生接待,不得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