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谢昌送药合谋
如烟跟徐明桢一场见面下来,心绪复杂,各种回忆一涌上心头。
她走在街上,见到卖糯米糕的大娘正在吆喝着行人,“新鲜现做的糯米糕,软糯可口,香甜浓郁,小姑娘,来一块吗?”
如烟摇摇头摆摆手,不了,她现在不爱吃糯米糕,嫌它太甜又爱粘牙。
但年少时,身为户部郎中之女的王瑛,却是最喜食甜物。
王瑛常常拿着碎银子,跑来买东街刘大娘的薏仁糯米糕,刘大娘的糯米糕可谓一绝,不仅制作精美,还甜而不腻,吃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气。
但凡吃过刘大娘家的糯米糕,再尝别人家的,总觉少了些许清香味。
王瑛最喜欢上街时,第一时间去东街买上一块糯米糕,美滋滋地舔一整天。
当时化名叫张二的小胖子徐明桢,瞧不起这糯不拉几的街头玩意,王瑛将糕点放到他眼前时,一下子就被他打翻在地。
王瑛一下子就气哭了。
她那天溜出府本就出来得晚,刘大娘只剩一块糕点,本来想收摊回家了。
看到王瑛一个小女娃出来买糕点,舍不得让她失望,才把留给家里孩子的糕点,让给了王瑛。
当王瑛正乐呵呵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糕点分享给好友小胖时,却被他糟蹋了。
对现在来说,或许不值得一提。
但在当时,身为孩童,没有什么比好吃的被糟蹋更让人难受的。
王瑛当场就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任徐明桢如何劝说,王瑛就是自顾自哭。
直到徐明桢去西街口,买了块豆沙糯米糕,让王瑛先凑合着吃,明日再去重新买,王瑛这才停下哭闹。
年幼真是任性又无知啊。
如烟在心中暗自感慨。
可身在其中,又总无法一眼看穿未来人生。
就像如烟怎么也没想过,那块被摔到地上的薏仁糯米糕,会成了最后一块。
听说刘大娘的儿子那天犯了事,被抓到衙门内去,后来刘大娘用了毕生所有积蓄去疏通,也只换来儿子的尸首。
衙门内的官差对此事闭口不谈,刘大娘到处求助无门,她早年丧夫,所有指望都在儿子身上。
刘大娘的儿子苦读诗书,却不知那日究竟犯了何事,竟累及性命,发生无妄之祸。
刘大娘郁郁寡欢,听说后来便一尺白绫,去陪自己的孩儿。
听到这事,如烟已经是青楼之身。
从那天起,如烟再也没有尝过糯米糕。
有些东西,再美好,一旦错过了,便不再适合回头怀念。
如烟一路边走边忆旧事,不知不觉便回到采欢楼。
此时时间尚早,正是日头正盛,一般采欢楼的姬女午间都在休整,为了夜晚迎客做准备。
如烟觉得困乏,便回屋倒头睡了一觉。
如烟醒来时,已是黄昏,她推开窗透透气,便传来到楼下吵吵嚷嚷的欢闹声。
不用看也知,定染已到了夜里,楼内开张正营业时。
采欢楼名姬身价标注昂贵,桑娘有意吊着,抬高价格,一般只接待贵客,所以寻常恩客见不到她们,更不需要她们亲自出面相迎。
如烟房间在采欢楼二楼的东面,一开窗探头,便可见到楼下正中央的舞台,既可以看到楼下情况,又可以欣赏别的姐妹歌舞,可以说位置极佳。
本来她是排在名姬第三,是没资格享受这么好的待遇。但她前头的魁首头牌,如梦姐姐喜欢安静,要去北角僻静处,自然这好地方就落到如烟身上。
如烟补完觉醒来,略施粉黛,梳洗编发,便面容姣丽,眉眼生姿。
虽然如烟不是那种一眼就惊艳的绝世容颜,但也肤白细腻你,清丽出尘。
如烟一般戴着面纱,只露出桃花双眼,抬眸一笑间,更增添几分神秘气息。
如烟平素在采欢楼都是重头舞,她跳起舞来步姿轻盈飘逸,动作敏捷,如昙花盛开般灿烂夺目,宾客极爱观赏。
一般如烟也只舞蹈助兴,不常迎客。
反而是如梦与如幻两个姐姐,本就是楼内头牌,一副姿容无需粉饰,便生得艳丽娇俏,举手投足间韵味勾人,她们又善媚人之伎,房中之术更是掌握得炉火纯青,通常只要与她们相处一夜,便日日都对她俩念念不忘。
这对如烟而言,倒是好事。
本来如烟就是犯罪官籍女眷,按理来说,该没入奚官,入宫为宫奴。
可命运弄人,如烟就这么无奈之下被人变卖,才成了青楼名姬。
如烟曾在暗中,多次寻找过当年发卖她的那个押解官差,想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文书出处。
身份文书,是良家女子的凭证。凡良家女眷出世,都会在官府中登记造册。
户籍衙门依册出具文书凭证。
如烟当时的文书,就在那个押解官身上,只要找到他,或许能凭一纸公文,脱离青楼身份。
可惜如烟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别说人海茫茫,就是被他寻到那人,青楼身份本就不是仅靠一纸文书,说脱离就能脱离。
但如烟不信。
如烟在人海中苦寻数年,终于寻到蛛丝马迹。
她从恩克嘴里得知,当年的押解官不久就离开衙门,正住在城南郊外的一间草屋。
如烟一心赶到那人住所,可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已因纵酒过度,在酒梦中咽气多时。
如烟心想,那人最终也算因果轮回得了报应。
可也正因他的离世,如烟的身份文书从此再无下落,再无人可证明她的身份,如烟,只能一辈子成为青楼女子。
罢了罢了,如烟告诫自己,无谓多想,眼下还是先安稳过好今夜吧。
如烟梳妆完毕,换完舞装,欲下楼歌舞时,桑娘便满脸堆笑上楼,拉着如烟喜笑盈盈回了屋,“我的姑奶奶哦,你怎么还穿着这身呢,赶紧换上一身漂亮的,今晚啊,有个贵客,出千两金把给你包了!”
贵客?
豪掷千金?
是谁如此阔绰?
在如烟印象中,她因不愿委身伺候达官贵人,陪酒无趣,总被贵人打发走,无缘结识兆京城的豪绅贵族。
可还来不及如烟思考拒绝,桑娘已转身迎着随后上楼的恩客,入了二楼如烟房中。
“公子,这便是如烟房内,今夜啊,无人打扰会您,您就安心舒服着吧~”
桑娘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手脚利索,转身一下子便把门带上,让小厮在廊外候着,吩咐无事不得打扰,桑娘的欢笑声便随着她一同走远了。
此时,一身素白衣衫,头戴木簪的恩客,正向着门背对如烟。
如烟着实无奈,看来今夜,又得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对付这些喜欢花钱寻欢的纨绔花花公子。
如烟身上正好穿着舞衣,便换上一副媚笑,学着姐姐们教授的伎俩,顺势勾着公子的手来到榻上,手中丝带飘舞起风,柔声细语道,“公子请坐,让奴家给您先舞上一曲可好?”
公子由着身体被如烟带到床边,随即慵懒卧榻。
房中烛火昏暗,幔纱四垂,气氛暧昧,如烟一时看不清那公子面容。
但无妨,一般如烟只要掌握主动权,跳完舞再唱首曲,最后拼命灌酒,酒醉后的恩客周身酸软无力,便无法再与她共赴云雨了。
当如烟踱着曼妙舞姿,挥着丝绸带,轻薄细矜将舞带绕到公子脸庞,如烟近身一瞧,终是看清眼前那张略带熟悉的脸。
她饶是一愣,差点没认出来。
还是那公子先开口道,“又见面了,如烟姑娘。”
“公……公,昌公子。”
如烟终于想起,这是前日,在慎国公府北苑见着的大公子,谢昌。
谢昌还是一贯懒散模样,打趣道,“看来如烟姑娘还算没把我忘了。”
“哪敢啊~”
如烟见着这说不上熟的熟人,心中倒是悬下大石,至少今夜是平安了。
因为按那夜在慎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以及后来她们谈妥之事,如烟大概猜到,谢昌应该是寻到了柳姨娘下落的线索,不然不会来这地方寻她。
不过,如烟转念一想,又有些许疑惑。
于是如烟故意搭上谢昌肩头,欢喜着舞着丝带,试探问道,“昌公子,您怎么有空来此啊?”
但此话一出,如烟就开始后悔,谢昌本就是慎国公府遗弃的透明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这么一问,不是故意惹他不愉快么?
知道自己大概是说了错话,如烟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昌公子您若有事,给递个消息过来就行,哪能让你亲自来这勾栏之地啊。”
说完如烟便双手环扣着谢昌腰间,做讨好的顺从姿态。
谢昌眼中含笑,却透着如毒蝎般的狡黠,“行了,先说正事吧。”
“你想找的人,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好歹找到了。”
谢昌直奔主题,他想与如烟交易,必然需先抛出诱饵。
不得不承认,如烟最喜欢和聪明人交谈,而且谢昌抛出的这个鱼饵,她心甘情愿上钩。
“昌公子怕不是菩萨心慈之人,豪掷千金成为如烟房中客,就只单单为了告诉奴家这个消息吧?”
“那是自然,你相助我完成此事,我便将此人带到你面前,如何?”
谢昌一来一回,也毫不掩饰,直接道出自己真实目的。
话到这里,如烟也不需客气,顺着话问道,“那昌公子说说,需要奴家做些什么?”
谢昌不说话,却从袖中掏出一包用草料纸包着,不知名的药散,双指夹着仔细递到如烟面前,“这是加了点料的金戈药,不会取人性命,但有极强催情之效。不知如烟姑娘……”
如烟一听,便知为何这位慎国公府的大公子,非要找上她相助了。
原来谢昌是想下药,以美人计诱之。
如烟知道,金戈药这东西,药效极强,寻常女子若用,美人计怕是还没成,先把自己都搭进去。
是以谢昌才会费功夫,替如烟寻人,只为如烟这青楼之身。
果然,青楼女子命如草芥,无人在意。
不过也好,这正合如烟心意。
如烟的这副身躯,早已不是当初父疼母爱的王瑛。
如烟倒不怕折辱,但付出必须有所收获才行。她愿意将这副身躯投入,可也要达成足够的心愿才成。
“不知公子这药,要用在何人身上?”
如烟回过神,与谢昌接着谈起。
“你先拿着,等到合适时机,自然会知。”
谢昌还是一副如蛇的狡黠模样,露三分,藏着七分,让人无法捉摸。
如烟应下,毕竟她们只见过一面,谢昌提防着自己也是应当。
事情未办,不能太早败露。
如烟接过药散,随即将它放入妆台上的匣子里层。
收好药散,如烟又从桌上斟了杯酒,递到谢昌眼前,“天色尚早,夜露寒重,昌公子不如饮杯酒暖暖身子再走。”
谢昌此时明显看得出心情欢愉,他用指节分明的手,扶起如烟斟酒掌缘,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如烟,用她的手将酒喂到嘴边,一饮而尽,似笑非笑道,“如烟姑娘说笑了,本公子今夜可是用千金将你包下,还要去哪?”
如烟被谢昌这出其不意的动作呆住,她不知谢昌的意图,还在谋划着些什么。
或许谢昌是在试探自己,看她身为舞姬,是否愿意以身能够助他成事。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说得通,不过无论如何,既然谢昌说出口,那今夜他必然留宿。
如烟也不是未开蕊的少女,毕竟在青楼内摸爬滚打多时,青楼男子的心思,她多半清楚。
如烟笑脸盈盈,放下酒杯,随后双手解开谢昌衣带,准备替谢昌更衣,“既如此,春宵苦短,不容辜负,奴家这便替公子更衣就寝。”
虽然如烟步步向前,此时谢昌却招招相应,两人在屋内肌肤相触,互相暧昧,但最终一如如烟所料,谢昌只让如烟再一舞助兴,随后谢昌自己便枕被而眠。
如烟看着谢昌背身卧着的身影,禁不住发笑,内心暗叹,原来谢昌表面看上去风流潇洒放浪形骇,不过都是装出的。
第二日一早,谢昌装作宿醉青楼未醒模样,与如烟别过后,在小厮的搀扶下出了采欢楼。
谢昌走了不远,就避开街上来往行人,七转八弯朝着城东小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