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章 夜话
夏夜,蚊虫汹涌而至,那头牛对着顾凡,轻柔地哞了一声,仿佛是在低吟着一首宁静的乡村夜曲。随后,它甩动着尾巴,有节奏地咀嚼起来,这算是与这位新邻居打过招呼了。
身体上的痛是次要的,对心灵的创伤才致命。
顾凡凝望着漫天月色,怔怔出神。唯有念及冷雪时,心中方觉尚有一丝生趣。
但是,这个世界孤独如斯,似乎也没有冷雪。
“铛,铛,铛!”
忽然,不远的地方传来打铁的声音。透过栅栏,远处似乎有火光,顾凡寻声而去,只见破旧的茅屋下,一个上身赤裸裸的男人正在冶铁,汗水打湿了他背上每一寸皮肤。但他似乎忘乎所以地打磨着一把铧口。
顾凡暗自思忖:“难道是阿基叔?不会啊,他不是已经死了?”
他还是失望了,等那个男人转过头来时,他才看清楚他的脸。此人脸色黝黑,目露凶光,胸前肌肉壮实得像一只雄性袋鼠的胸膛。
“你好!请问这里是枫林小镇吗?”顾凡有礼貌地问道。
那人的心思全在他的匠艺上,似乎没有听到顾凡的话。
“你好,请问”
“问问问什么?问个没完没了,神经病啊?”铁匠的脾气火爆,比吃了炸药还暴躁,最后瞧了一眼顾凡,道,“哦,是你啊,那确实是神经病。”
顾凡一时语塞,心里自然有气,不过没来由跟他过不去,便准备回牛棚里去。
“既来之,则安之。”
忽然铁匠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意味深长地说道。
顾凡不明白为何如此,总感觉这里的人都似乎欲言又止,好像忌惮着什么,又忌讳着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压抑,似疯又不癫,似癫又不疯。
顾凡没听懂他的话,但也不准备追问下去,他讨厌那种没完没了地纠缠,所以他也不会成为那种人,于是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句。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两个工装男,一高一矮,手里都端着一把ak。
高个子的沉声道:“王铁匠,收工了。”
王铁匠看了一眼手里烧得通红的铁块,贪婪地捶了几下,仿佛在争分夺秒地完成一件伟大的工程。
矮个子的尖声尖气地道:“叫你收工了,没听见?”
顾凡这忽地想起那日在枫林小镇刺杀苏山和马若兰的四个人。这两人就是其中之一。
王铁匠望着烧的通红的炭,以及刚有雏形的铧口,有些恋恋不舍地收起摊来。
“两位朋友,还记得我吗?”
顾凡上前一步,笑嘻嘻地道。
矮个子很警惕地提起ak就对准了顾凡。高个子还是不急不躁地道:“你谁啊?”
“枫林小镇,刺杀失败,一袋钱。”顾凡四字一句,一边走近一边有节律地说道。
“站住!”
矮个子在顾凡的脚下来了一梭子,顿时灰尘四起,顾凡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无奈地望着那矮个子。
高个子脸上闪过一丝鬼魅的笑,不过还是沉声道:“哦,是你啊。”
“就是我。”
顾凡的声音是飞过来的,由他的嘴。说到“我”时,枪管子已经顶在高个子的眉心了。而他脚下踩着矮个子,痛苦地呻吟着。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样闪转腾挪,怎样撂倒矮个子并夺下他的枪的。
只有自己控制主动权,别人才会认认真真地听你的话,哪怕一个语气助词都会很认真地听完。
这是顾凡的人生格言。也是他做杀手这些年活下来的缘由。
“大哥饶命!”矮个子求饶。
那高个子也吓得腿软了。
顾凡命令道:“扔下枪械。”
高个子听话地丢掉手中武器,双手高高举起来。
顾凡利索地搜过他的身,这干净利落就好比服役了十年的老兵。
“你小心点啊。”
高个子带着央求的口吻说道。
“我只问一件事情。”顾凡依旧冷酷地说道,“若不让我满意,那你们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给了你们一次机会的,对吧?”
高个子还没说什么,矮个子开始求道:“大哥,我们知道的绝对不说不是,是是知无不言。”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怕,已经语无伦次了。
“那日枫林小馆是谁派你们来的?”
顾凡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但是两人已经吓得脸上都起了暴风骤雨。
挣扎许久,高个子似乎下定了决心,耸耸肩,道:“你杀了我们吧!”
“好!”
顾凡打开保险,那高个子男人反而从容起来,大有视死如归之凛然。
见此情形,顾凡笑了笑,把枪对准了脚下人,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双手蒙住双眼,“要杀杀他,杀他呀!别杀我!大哥,大哥”
“嘟嘟嘟”
一连串的子弹打在他的周遭,惹得尘土飞扬,顾凡照着他的轮廓扫射了一周。
“啊!”
那矮个子确认自己还活着时,一声尖叫呼出,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逃窜而去。
顾凡歪着嘴,轻蔑的笑了笑,又在他的脚下放了两枪。
“兄弟,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怎么就走了,不讲信用?”顾凡嘲讽似地说道。
“什么?”那矮个子男人捂住耳朵,尖声尖气地高喊道。
顾凡受不了他这番模样,怒目瞪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是说两年前那事?”说着,可怜兮兮地瞧着顾凡,顾凡做了一个举枪就射的动作。
“是,是顾平顾先生。”矮个子男人吓得一哆嗦,歇斯底里地说道。
“你个软骨头。”那高个子骂道,但他那样子也是如释重负。
顾凡问道:“你确定是两年前?”
矮个子男人道:“对啊,难道不对?”
顾凡又问道:“顾平为何要杀他们?”
“这是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不是只问一个问题?”那矮子尖声尖气地道。
“嗯?”顾凡眼神如刀,又在他的脚下扫射一梭子,笑道:“不想说啦?”
矮个子又吓得一颤,支支吾吾地道:“想说想说,打死我都想说。”
“你说就不会死。”
“那敢情好,那太好了。”矮个子不停地点着头,陪着笑。
“我在等你说。”
顾凡不耐烦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来话长”
那矮个子男人搔首弄姿,似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顾凡打断了他,“那就长话短说。”
“别生气嘛。”那矮个子男人越发地尖声尖气,还有意无意地翘起兰花指,一时之间雌雄难辨。
“操你娘!”顾凡大骂,若不是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恨不得一枪毙了他。
就在这时,月光下闪现出三条人影。
也都是清一色的炫黑工装,手里也都端着一把冲锋枪,正向一群人奔袭而来。
顾凡在矮个子男人的右腿上开了一枪,矮个子男人应声倒下,骂道:“我操你妈!”
就在一会儿功夫,那个高个子男人逃得没了踪影。
顾凡闪身躲在一棵枫树后,以树干为掩体,抵挡着对面三人疯狂的扫射。
子弹像雨点一样穿过枫树林。顾凡的左肩也中了弹,一片血肉模糊。火力实在太猛,全面压制了顾凡。
“马军!”
火力稍势缓和了一些,一个声音穿过枫林。见没人回答,那人继续喊道,“马军,你他娘的,是死了吗?”
矮个子男人尖声尖气地骂道:“你才死了呢?你们是爬来的?劳资等你等得多辛苦。”
“大头,马军呢?”
那人继续扯着嗓子问道。
“死了!”
叫大头的矮个子男人没好气地说道。
“死你个死人头啊,来帮忙啊!”
叫马军的高个子男人沉声说道,他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惹得顾凡后脊一阵发凉,转过头去时才发现原来马军挟持了王铁匠。
顾凡正要伸出援手,三人又在他的周遭扫射起来,现在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
顾凡这才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些人要活捉他!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除了前面的三人,后面的马军,枫树林边上又驶来一辆绿色装甲车。
车上跳下一片黑衣人,手持着枪械往他这边乌泱乌泱而来。
顾凡知道抵抗也是无用,丢下枪械,举着手走出枫林。
明晃晃的办公室,墙上的投影幕上播放着一部电视剧,是“玄武门事变”的内容。
一把旋转的真皮座椅在跟前,转过一个俊朗的青年的脸来——顾平。
顾平征征地看着顾凡,良久,良久办公室里寂静得可怕。
“两年没见,你都瘦了。”
顾平终于打破了平静,还给顾凡倒了一杯咖啡。
顾凡暗自思忖:“怎么又是两年?不是十五年?谁统一的口径?”嘴上却问道:“你是我哥?”
顾平指着卓卓案上的咖啡,答非所问,“你爱的摩卡。”
顾凡又问了一遍,“你是我哥?”
顾平这才点点头,道:“这两年你都去哪里了?我们找你好辛苦。”说着眼眶就红了,声音也不由地颤抖起来。
顾凡失声痛哭,抱住了顾平,已经泣不成声了,“哥哥”
顾平抚摸着他的肩背,安慰道:“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等情绪稳定下来,顾凡才问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笃笃笃!”
顾平正要说什么,房门就被敲响。随即一个高挑的女秘书走进来,叫了一句“总裁”,随即俯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顾平脸色大变,很快又平静下来,轻声道:“知道了。”
“你稍等我一下。”女秘书走后,顾平搓着双掌,有些犹豫,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马队请。”
“谢谢劳拉小姐。”
顾平走后不久,女秘书劳拉就引着一个男人进来了。那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劳拉高翘的臀,不过女人似乎满不在意。
“我怕顾少一个人寂寞,来陪陪顾少,说说话,解解闷。”来人正是精神病院的保安队长马番皮,搓着双手,一脸谄媚。
“你要是个美女就好了。”
顾凡不悦地说道。
“马上安排,马上安排。”马番皮低头哈腰道,“今天我是来给顾少道歉的,我有眼无珠,我狗眼不识泰山。”说着在自己的脸上扇起巴掌来。
“马队长是吧?”顾凡身上还穿着疯人院的病号服,抬起头来对着马番皮问道。
“哎。”
马番皮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
“你不尊重我。”顾凡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何出此言?”马番皮全身就如同电击一般,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不是的,我尊重顾少就像尊重我爸爸一样,我尊重顾少就像”
马番皮文化水平有限,极力地寻找更值得尊敬的人和词语。
“你仅仅只是因为我是顾家二少爷,是吧?”
“这”
马番皮一时语塞,顾凡捡起地下的一块黑布,继续说道,“你们忘了,这东西遮不了玄武人的眼睛,一路过来,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
“玄武人?什么玄武人?”马番皮震惊的眼神无法掩盖,手也不假思索地往包里去掏手机,但这个电话他最终还是没有打。
“没事,你打吧。”
顾凡笑了笑,道。
马番皮只是尴尬地笑着,“不用了吧。”
“马队长。”
顾凡又叫了一声,马番皮还在谄媚地答应着。顾凡围着马番皮走了一圈,最后把手摁在他的肩上,马番皮紧张万分,嘴唇开始抖动,“顾少,我,我”
“喜欢唐史吗?”
“不太明白。”
“李世民唐太宗听说过吧?”
“听说过。”
马番皮不明所以,胡乱地回答着。
顾凡盯着看了一会儿电视,说了一句,“玄武门,玄武人,有意思。”
而另一边,顾平火急火燎地来到天台。楼顶上,一架直升机悬空停着,顾平艰难地攀了上去。
“你干的好事。”
一个油头西装男严厉地口吻训斥道。
“爸,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顾平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弟弟有消息没?”
油头男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
“嗯还没有眉目。”顾平怯怯地说道。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上心,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
说话间,飞机穿梭在繁荣的城市夜空,向着海边而去。
“顾董,对令郎太苛刻了。”
此时一旁抽着雪茄的金丝眼镜男说道。
顾平也是才注意到这个男人,低声打招呼,“林伯伯。”
“你是得该好好感谢你的林伯伯,为你的烂事,你林伯伯把腿都跑断了。”顾昌明在一旁帮腔。
姓林的男人嘿嘿一笑,道:“唉,我就宛若这么一个女儿,肯定竭尽全力的不是?”
说着两个中年男人都会心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