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 章 地图(一)
两个孩子在女人的一番教育下,抱着女人也哭起来。那女人也啜泣着。
“走,回家去。”女人左手大孩子,右手小孩子,拉着就往灌木丛里而去。
顾凡叫住了她:“夫人留步。”
女人用眼神疑问。
“令郎需要包扎一下伤口,若信得过,在下可愿代劳。”顾凡走上两步,如此说道。
“有劳了。”
女人显然经历过岁月的璀璨,眼光中已不再有一丝光芒。不过言谈举止暴露了修养,此女子绝非村姑村婆。
镇上的女人们听说了林宽蓉带着一个男子回家,她家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就是爬满青藤的墙上也都爬满了人群。
那堵饱经风吹雨打的破土墙不堪忍受村民的热情,索性“啪”的一声倒了,村民们从残垣灰尘中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拥挤着,怕错过了热闹。
顾凡光着膀子,被这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围观,只看觉自己就像动物园的一只猴子。
好在这些年生活的毒打,他的脸皮可比林宽蓉家的墙壁厚实多了。
“老子就当是机场被接机的明星了。”
这样想的时候就大摇大摆走了起来。
“那小伙多壮实,比阿贵可强多了。”一个满脸焦黄的男人有些讽刺地说道。
那个叫阿贵的不甘示弱,反驳道:“比你这只猴子更是强多了。”
原来林宽蓉是后来才搬到这里的,她的丈夫经常不归家,甚至都给了人一种她是一个寡妇的错觉。
林宽蓉长得俊俏,身材又好,这给了镇上的单身汉无限遐想。小伙子们起初只是试探,后来渐渐地大胆起来。
其中有一个叫阿贵的遇人就吹他和林宽蓉如何如何逍遥快活,镇上的流言四起,至到被林宽蓉听见。这女子看似文文弱弱,实在彪悍至极,林宽蓉愤怒地一脚踢开阿贵家的门。
那时阿贵喝了半斤酒,正跟几个小伙吹嘘他和林宽蓉的床上轶事。林宽蓉就那么走进来。几个小伙都看热闹似地道:“阿贵哥,来找你了。”
那几个小伙子本来不信的,现在林宽蓉主动上来了,信了一大半,有的已经开始羡慕,有的开始嫉妒起来。
“宽容,你来了。”
阿贵醉醺醺的,把梦里的称呼叫了出来。
林宽蓉一把举起阿贵重重地摔在墙角,然后反反复复踩踏了几脚,“你若再乱说,我阉了你。”
阿贵疼得酒也醒了,连忙跪地求饶,“林姑娘,饶命,饶命。”
“我和你有那事?”
“没有,没有,我哪敢吃天鹅肉。”
“那为什么造谣?”
“我我是小人,我为了满足虚荣心胡编乱造的。”
阿贵就成了镇上的笑话。
第二个是镇长的儿子王波波。
阿贵被揍后,林宽蓉家门口就安静了一段时间。
直到王波波色迷心窍才打破了这种安详。
他自诩自己貌似潘安,家境又好,能够瞧上林宽蓉是她的福分。
王波波看看自己,瞧瞧阿贵,就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自信心爆棚的他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林宽蓉家。
“蓉蓉,你知道哥哥多想你吗?”
一进门就抱住了林宽蓉。
林宽蓉一脚踢破了王波波的蛋。
镇长来了,被她扇了一巴掌,“管好你儿子,否则下一次就要了他狗命。”
王波波的妻子来了,被她扇了一巴掌,“我要是你啊,去死了算了。”
此女子不但性格泼辣,还会武术,据村民所述,她还会用一种会喷火的玩意,喷出一种能够穿山越甲的玩意。
众人渐渐知道了她的厉害,都不敢招惹她,但是风言风语从来就没停过。
——直到顾凡的到来。
他们开始讨论起顾凡的下场——蛋碎或者鸡亡!
当林宽蓉对顾凡客客气气地引进家门时,那些男人开始嫉妒起顾凡来。心想:“早知她喜欢这样,早就脱光了去她家,多好。”
“没戏喽。”
男人们沮丧地散去,女人们侧耳倾听,怕遗漏了别人听到的内容,显得自己吃了亏。
“夫人闲情雅致。”
壁上全是字画。
国画总给人一种高雅的感受,不管画的是什么。
而壁画多以孤舟蓑衣为调。显然作者内心是孤独的。
顾凡看这些画都似曾相识,尤其是其中一幅,不禁呆呆出神。
因为画的正是那个竹楼。
那日他在昏迷之中被冷秋千爷孙救助的竹楼。
他的感觉一向是准确的,所以他一直信赖他的感觉。
“顾先生钟情此画?”林宽蓉拿了一件衣袍递给顾凡,“我丈夫与顾先生体型相仿,应该可以穿。”
“谢夫人。”
顾凡换上衣服,替林笑包扎了伤口,从里间走出来,抱拳道:“没想到会给夫人招惹许多麻烦,实在是抱歉。”
林宽蓉看了一眼墙外的村民,淡淡一笑,道:“已经都惹了麻烦了,不说也罢。”
顾凡本来就是客套一下,谁知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有些难为情起来,缓了一口气才抱拳说道:“如此,那在下告辞了。”
林宽蓉道:“且慢。”
顾凡一怔,林宽蓉取下头巾。
“林老师!”
顾凡一惊,林老师是他的美术老师,不知是中学、小学还是家教请的,但是他能清楚地记得这个美丽的美术老师。如果每个男孩都有一个性教育的开始,那顾凡的启蒙应该就是这个林老师,这倒不是说他和她一起去床上实践教育,她的高挑和曲线都是顾凡认识“男女有别”的起点。多少个火辣辣的夜都是因为想到这位火辣辣的林老师所致。
而现在,她和他的遭遇竟如此的相同。
印象里他只记得她叫“林老师”。
林宽蓉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林老师,你来这里多久了?”
顾凡喝了一杯开水,以润一润干渴的嗓子,更多的也是借助喝水的节奏思考问题。
“你是说我穿越到此多久了是吧?”
顾凡索性直率地点点头,果然,他在这个女老师面前还是如同一个小孩子,什么都瞒不住。
“二十年。”
顾凡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林宽蓉,他确定林宽蓉和他一样经历了一次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因为此时的她顶多也就三十岁上下。
“你听说了影子都传说了吗?”
“我不感兴趣。”
“你不想回去?”
“回去?回去有什么好的。生命在那里都是草芥,何苦挣扎?过好当下未尝不可,反正也了无牵挂。”
看得出生活像一场冰雹,打掉了林宽蓉茁壮生长的枝叶,一切变得千疮百孔。
“林老师,你去过这片竹林?”
顾凡对着墙上的画问道。
林宽蓉不掩饰,也不假思索地道:“去过。”
但照她的意思是不准备多说几句了,这倒让顾凡有些拘谨起来,逮着一个人问东问西总归不是他的性格,也就作罢。
林宽蓉不温不火的态度让顾凡有些进退维谷,于是又出来告辞。
“顾凡。”
林宽蓉犹豫片刻还是在背后叫住了他。
顾凡转过身,问道:“怎么啦,林老师?”
林宽蓉像是做了一个艰难地决定,但还是没头没尾地说道:“顾凡,你就当是在他乡一游吧,趁早回去。”
顾凡心想:“要是能回去劳资早回去了,这烂地方早待腻了,很是煎熬,还不如在我那小民宿待着舒坦。”
但最好还是答道:“嗯。”
“去崇明塔吧,那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林宽蓉从床底取出一张牛皮,卷成铺盖一样,那黑黑而修长的牛毛历经随着岁月磨蹭,只有了稀稀拉拉的几根。林宽蓉拍打干净落满的灰尘便交给了顾凡。
顾凡打开才知是一幅地图。他费力地在地图中找到了崇明塔,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深藏。
顾凡大脑飞速运转,拼命地记着路线。
林宽蓉见状,说道:“你且带去吧。”
说着自顾自走进屋内去了。
顾凡走出屋子时,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着,那群村民还在热烈地讨论着。
烈日炎炎,地平线上都热浪滚滚。
一牛,一人。
一片荒芜人烟,一片黄沙漫漫。
“妈的,要是有一罐啤酒就好了,最好是冰镇的。”
顾凡嘴上这样说的时候,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
就在这时候,他就看到了黄沙。危机,他已经感到了危机四伏。
这是一个遗落的村庄,残破不堪,寂静得可怕。
这样的村庄,在被人丢弃以后,往往成为乌鸦的天堂。但是,现在,死一样的寂静,一个活物也没有。
现在不用怀疑了,因为他听到了大地的心跳!
像煮稀饭一样。又像是撒在地上的蛙。
它们就埋在沙尘之中。
那群蛙仿佛是在泥土下跳动的。
蛇!
顾凡听到的是蛇的心跳声。
也看到了爬满一地的蟒蛇,跟着滚动的细沙一起。
顾凡吓得双脚瘫软,忘了挪动,忘了大声叫一声,甚至也忘了自己是死是活。
“哞!”
那条牛仰天长鸣。那些蛇集体停下脚步,伸出舌头不停地刺探。
这时候,悠扬的笛声穿过斑驳的屋舍。
几十上百条蛇吐着舌头,它们的唾液都滴落在顾凡的身上。
“啊!”
顾凡的恐惧终于化作一声大喊释放了出去。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能够死个痛快。
然而,事与愿违,经此一叫唤,那些蛇如潮水退去般四散开去。
破屋里的笛声更加的鼓噪起。虽听不明白,但是里面夹杂着的激情是可以体会的。
那些蛇消失在屋舍之中,笛声也戛然而止。
一个头上带着两个犄角一样的男人走出来。他的脸很长,也很脏,似乎就从来没有清洗过。他的这块脸粗糙无比,别提说敷面膜了,可以跟一块长满青藤的石板一较高下了。
“阁下何人?”
那人走近,顾凡才看清楚,原来他脸上戴着一个面具,包括那两个犄角也是。
“枫林阁顾凡。”
“你就是那个失败的杀手?”
“失败的杀手?”
“枫林阁第一个失手的杀手。”
顾凡脸上微微一红,道:“是算是吧。”
那人自来熟地拍着顾凡的肩膀,“哎呀,那破枫林阁就是虚吹,刺杀失败地事多了去了。”
顾凡尴尬地赔笑着。
那人不顾不管,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陈权一生刺杀失败过多少次?”
顾凡沉默,那人举起五根手指,自问自答:“五次!”
顾凡还是沉默着,那人问道:“难道你对我一点兴致都没有?”
顾凡依然沉默,那人一把抓下头上面具,露出一张细皮嫩肉来,他的左侧脸上有一条蛇头,蛇尾伸向脖颈之中。笑嘻嘻地道:“在下虺言,是蛇人。”
顾凡没见过如此话唠的人,听了他的名字更是哭笑不得,笑道:“你父母该给你起‘虺说话’。”
虺言笑呵呵地,似乎这世上就没有烦心的事情。
另一边,一只狗吠叫醒了鹰隼镇的夜晚。
一匹黑色的马在林宽蓉家的院子里嘶叫。
“拿走了?”
一个全身黑色的男人问道。
“拿走了。”
女人的头上依然包裹着那块白布,低声地说着话。
“太好了!”
黑衣人拍手叫好,然后抓住女人的手,“辛苦你了,他没有怀疑吧?”
女人甩开男人的手,道:“你关心的还是你自己。”
男人似乎有些生气,但还是耐心地道:“我做那么多不都是为了你我。”
女人扭一边,有些气愤地道:“平平淡淡不好吗?”
男人心平气和地安慰女人,“等干完了这事,我们就找一块地,我耕你织。”
女人依旧不为所动,男人抱住了女人的腰,道:“不为我们自己,也为笑笑和欢欢着想不是?”
女人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少主,杜尔特回来了。”
此时一个黑衣人在门前说道。
黑衣男人放开女人,道:“叫他进来。”
“是。”
过不多久,一个黑衣人带着一阵风一起从门里进来,寒意铺满了整个房间。
“拜见少主。”
“那呆子去崇明塔了?”黑衣男人冷森森地问道。
“是的。”杜尔特跪着身子低着头,铿锵有力地说道。
黑衣男人的语气显然很是开心,“太好了,杜尔特,你立功了。”
杜尔特道:“都是少主和少夫人英明。”
黑衣男人很是欢心,笑呵呵地道:“唉,你也功不可没。”说着扶起杜尔特,“自家兄弟,起来说你”
忽然,黑衣男人言语在一声嘶哑的嘶吼里戛然而止。因为就在此时,一刀捅穿了他的胸膛。
女人一声尖叫撕破黑夜。
窗外涌来十几个村民,个个面露凶光,跟昨日在林宽蓉围墙外看热闹的呆滞模样判若两人,但他们就是一波人。
“杜尔特,你这个叛徒!”
老人脸上皱纹交错,面若古铜色,像绝了梵高画下吃土豆的人。此时的他青筋暴跳,已经分不清哪一根是筋,哪一条是皱纹。
杜尔特扯下黑纱,一张俏脸映在世人面前。
“在下明人不做暗事,莫兜兜是也。”
此人正是莫兜兜。
众人喊杀着向莫兜兜围过来。忽然一人从悬梁上一跃而下,一柄如翡翠般碧绿的竹剑在手中冒着寒霜。
顾凡。
莫兜兜笑道:“主人,若再来慢几分,小的可就命丧于此了。”
“兜兜凶胆识过人,武艺超群,那容易一命呜呼。”
窗上也映着两个人影,一个头上带有犄角,正绑着另一个黑影。
顾凡哈哈一笑,道:“都到齐了,那就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