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 章 黄沙雪影
梦,长长的梦,醒不过来的梦。
但是梦,他就会醒过来,梦不是永恒的。
张小义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风正孤独地吹着。
他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称谓:风楼。
他望着庭院里的梅花,他就感叹,梅花到底还要兜兜转转开几回呢?也许等我们都死了,他还会这样永无止境地开吧,直到好多人死去。
这就是这个冬季,他认认真真想起点一件事,一件无关别人,也无关自己的事情,既不能改变什么,也不会引发什么,就这样想一想,不会引起官府的通报,也不会引起武林的追杀。
他曾经是让武林闻风丧胆的杀手,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
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店铺的老板,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板。
三年来,他的日子都过得这样浑浑噩噩。
即使呐喊,也没人会在意他。
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我在等你。”
风里有个人,一个眼神坚硬的中年人。
他的长影就拖到张小义到窗前。
张小义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人称段刀王是也。”
张小义道:“段刀王?所为何事?”
段刀王道:“在下需要人手。”
张小义道:“哦?”
段刀王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张小义反问道:“为何?”
段刀王道:“你不是安逸现状的人。”
张小义霍得爬起来,然后又自顾在屋里徘徊起来,喃喃自语道:“我就是个废人。”
段刀王道:“你有蝴蝶飞刀。”
“那根本就杀不了人。”
“你已经杀人了。”
“我不想杀人了。”
“不杀人,你就是一个废人。”
“我就是一个废人。”
王力似乎很失望,但没有放弃,“至少,你应该见见他的死活。”
“每天都有人死,从陈权,到高彦松,到后绝,五一路,无一例外。”张小义开始擦桌子,他的背有些驼,谁都不敢想,他就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现在,已经沧桑如此。
一个人,没有精神支柱时,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狼狈。
人的体能大部分是水分,缺水可能会死,缺精神同样会腌,同样会死。
“吃碗面吧。”
他已经做好了面,端在王力跟前。
王力默默地吃了一口,“你忘加了一样东西。”
“哦?”
张小义转过头问。
“一股火气。”
王力说着,把整碗面泼在张小义面上。
焦热的油,烫着他的皮肤,但是,他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矗立,空气静得出奇。
“老板,来碗面。”
直到客人打断了他们。
张小义给客人做了一碗面,同时也给王力做了一碗,端在他面前,问道:“沙漠中吗?”
短道王没有说话,林婉如就妖娆地走进来,脚上穿着湿漉漉的鞋,外面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地上也是积得一地。
很显然,她是刚刚到家。她在这里出现,那肯定是跟着张小义一起生活的,她是司马婉儿的得力干将,自然是任凭司马婉儿调遣的。
她在这里出现,说明司马婉儿还没有放弃张小义,至少,张小义还是有价值的。
王力的情感五味杂陈,他不知为张小义感到开心,还是替他悲哀。
但是,张小义似乎很喜欢这种节奏的生活。而且,他们很恩爱,至少表现得很恩爱。
张小义为她脱去外套,也给她端上一碗热乎乎的面,她艰难地吃着。
张小义的面,肯定不如外面的大鱼大肉,张小义脱衣服的动作却比那些粗鲁的男人优雅。
但是,有一些女人,她就是喜欢粗鲁,她们把这种感觉看做是有能力的男人。
“什么沙漠呀?”
她的声音那么甜,那么美,没有人听了不会顺从,即使她这样温柔的说要你的命,你也会乖乖地交给她,而且还是很快乐地交给她。
当她看到王力时,面色变了变,但还是笑盈盈地一鞠躬,随后温柔地在张小义旁边坐下了,道:“小义哥哥,你的面似乎味道重了一些些,之前的平平淡淡,我才喜欢。”
说着把她的手往他柔软处放去,“你说是也不是?”他的暗示都带了大部分的明示了。
王力起身就走,走入大雪之中。
因为他看见了张小义那双眼神,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光,多了一份唯唯诺诺。他不想强人所难,何况,这样的张小义,于事无补,根本帮不了他。
林婉如像一只讨食的小猫,不停地蹭着张小义,柔声道:“我们今晚就合而为一吧,我想这天很久了”
大雪之中,一个手拿大刀的壮汉独自徘徊着,远处的房间传来呻吟和喘息。
大汉犹豫片刻,独自走开了,这一次,他没有再逗留。
说失望,他也无从失望,人各有志,没有谁期望谁该怎么做。
此时已鸡鸣三遍了,很快,就会天明。
街上的门市已经开始在忙碌了,赶早的人络绎不绝,期间僧旅商贩占多,这个小镇是玄武大地的边缘小镇,四国交界处,期间商贸频繁,犹如古茶马古道,期间来往商客,贩卖主要是人口、牲口与铁盐,军械走私也是重要的一环。
段刀王就是王爷府派来专查走私军械的。
段刀王在江湖已经赫赫有名,但为着生计,只得入堂做了武官。接得如此美差,便欣然启程。
醒娘包子铺已经做大做强,把分店开到了这里。
有人的地方就有醒娘包子铺,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吃人的人。
醒娘包子铺的人肉包子,是天下一绝。
所以,天下红脸的人,都会纷纷而来。
今天,这里似乎在做活动。锣鼓声天,人群摩肩接踵。
期间不乏醉翁、剑客、文人骚客、江湖草寇
然而,人往人来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对男女,虽故意在脸上涂抹黑炭,但男的目光如炬,女的汪洋如海,他俩各自牵了一马,头戴斗笠,跟在人群之中,尽力地往人群之中走。
“客官,吃点什么?”
张小义很是殷勤,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张小义还有这一面。
男人鼻子一酸,拉下斗笠遮住面部,沉声道:“就两碗牛肉面吧。”
“好勒。”
林婉如似乎有所警惕,不住地往两人这边探望,也许是两人妆容的神神秘秘,引得她的好奇心作祟。
“面来了。”
女人端着两碗面,轻轻地放在桌上。
“吃完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女人低声在男人的斗笠前说道。
“夫人似乎有所误会。”男人沉声道。
“没有误会,这里不欢迎你们。”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此时,张小义的背影在橱窗里忙碌。这就是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大侠,顾凡不知道该为他感到高兴,还是为他感到悲哀。其实,更多的是担心。
假若,女人不是林婉如,他肯定为他感到开心地,但是,他太了解林婉如了。她就不是女人,她只是一个工具人,一个女的工具人。
“至少,他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吧。”
“好。我现在就叫他出来。”
“现在?”
“怎么,不敢?做人应该堂堂正正的。”
顾凡不敢相信,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谈论堂堂正正。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她已经“请”来了张小义。
“小义哥哥,你看,顾凡兄和冷雪姑娘难得来一次,怎么就可以吃得这样简简单单?我去炖只鸡吧,你们兄弟很久没见了,唠唠嗑。”
林婉如很快就进入了贤妻良母模式。
“顾兄。”
张小义没了过去的坚硬,也没了过去的热情,就那样随意地打着招呼。
亭楼,听风。
风从这里过,亘古风吹不旧古时的月。
这个月亮,不知有多少人看过它,但是,它依旧那么新,在破晓前,明亮着。
这是夜的最后一刻,也是段刀王和陈昊的一战。
陈昊答应了美人,他一定平安归去。他的美人阿青在等着他。段刀王必须今夜就死。
所以,陈昊不可以让段刀王活到明天。天亮的时候,他必须得是一具尸体。
而且,这里已经铺下天罗地网。
王力也知道。
阿青也知道,只有陈昊不知道。
所以,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但还是紧张到死。
他不介意自己紧张,因为紧张可以注意精神。所以,他对现在自己的状态很满意。
“我在等你。”
段刀王走进亭楼时,陈昊在听风,听风静静地吹,他只是淡淡地道。
“是你约我来的?”
“是的。”
“出招吧,我急着回去睡觉。”
“你没必要回去睡觉了,因为你将永远在这里睡着。”
“哦。”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愁已尝尽,有愁却强颜欢笑。
从未有过的愁滋味,如梦、如幻。
萧家十三剑!
满天枫叶,从风里来,满天枫叶在这个亭上齐聚一堂。
段刀王毕竟是刀王,一刀如浪如潮,犹如繁华落尽,曲终人散。
枫叶归了尘土,归于亭楼的是风。
远方的风,风里似乎有人吟唱。
“萧家十三剑!”
“段刀王!”
陈昊的手上溜着血,就像段刀王道手上溜着血一样。
陈昊道长剑断了,断成两截。
段刀王,也是断刀王,不,是断剑。
“我输了。”
陈昊拖着疲惫的身影,走在晨光里。
“你若不是疲惫,你的注意力不会散,那我赢不了你。”
段刀王在后面道。
是啊,女人让他疲惫不堪了。
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黄沙,奔马!
漫天黄沙和黑夜之中,一队人马狂奔起来。
张小义的饭店就在黄沙店边上,饭店里全是风沙,桌上也是灰尘一层。每个在这里吃饭的人,至少吃掉半碗的风沙。
饭店的脏乱,就像没有女人的家庭一样,因为,有女人的家会井井有条的。
张小义的饭店,如果不是在这风沙边上,估计一个客人都不会有。
赶路的人饥寒交迫到了这里,就是糠糙也如山珍海味了。
但若他们耐着性子往里面走,就会有不错的饭店。
“老板,炒几个拿手好菜,再来两斤好酒。”
五个大汉下得马来,把马拴在门前的树桩上。
“太渴了。”
“天亮可能就到了。”
“什么地方啊,荒凉得很。”
几人落座后各说各话。
老板娘肿着眼,仿佛一夜未睡,在台前打着瞌睡。
张小义燥热地擦着汗。
“这个段刀王,什么苦差事啊。”
“对啊,好好都督府不待,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苦煞我也。”
当几人说起段刀王时,林婉如道睡意就烟消云散了。对几个汉子道:“各位军爷,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一言一行之间,妩媚无限;几个军爷哪想到如此地方竟有如此哦美女,都不淡定起来。有一个甚至把手伸到她的衣着上来了,林婉如把腰肢一扭,道:“哎呀,讨厌,几位军爷,你们就说嘛。”
一个看似年纪稍长一些的干咳了一声,其余几人就都安静下来,那年长的军吏道:“我等将去龙骨镇,不知老板娘可知此地距此多远。”
林婉如把腰一扭,轻盈地来到那位军爷身边,淡淡地香味都灌进他的鼻腔,他甚至都感觉到她的肌肤摩擦过他身体,空气也变得甜美起来。道“不知几位军爷去哪儿有何贵干啊?”
老军吏舔舔干裂的嘴唇,清清干涩的嗓子,才道:“我等我等”
一个长得相当撑头的青年打断,道:“黎叔,我等要保密。”
那叫黎叔的老吏惊醒,连忙点头,道:“哦,对对,保密,保密。”
林婉如冷哼了一声,道:“姑奶奶还不稀罕。”
那老吏有些为难起来,他抬眼望林婉如时,林婉如也期待地望着他。这美颜的眼神他无法拒绝,于是支支吾吾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保密的,我等我等听说突厥人在龙骨镇厉兵秣马,准备犯我边疆”
那年轻人大声道:“黎叔。”
那老吏就住了口。
林婉如横了一眼那少年,又妩媚地在老吏耳边低语,道:“龙骨镇距此还有半日路程,你们若一往无前,日夜兼程,明早天亮前必可到。”
那几人看见老吏得到如此便宜,都不淡定起来,巴不得把自己的全部秘密说与老板娘听。
因为,他们分明看到老板娘在老吏的耳上吻了一口。
此时,张小义的额头已被汗水所侵蚀。
黄沙里一波接一波的人马赶来,或五人成群,或三三两两。
有的在张小义的饭馆落脚,有的向小镇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