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 章 香殒
明月,清风。
松影稀疏,划过雪地,无痕。
只有风。
人影,雪地上人影闪过。
独眼,一只眼睛在夜里闪着雪白的光。
“谁?”
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
段捕头横刀而立,风吹过他严峻的背,吹起他的衣衫飘飘而起。
段捕头沉声道:“我。”
松林里走出一个壮汉,问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粗犷,好像是这个苍茫的北方独有的。
段捕头道:“我就是我。”
那壮汉一脸胡渣,正是西北三虎的大虎黑彪。也正因为他脸上全是胡渣,所以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表情,粗旷的声音还是平淡地道:“哦?”
段捕头问道:“黑彪?”
他的话像有磁性一样,使得黑彪不由自主地答:“是。”
段捕头道:“洗好你的脖子了吗?”
黑彪道:“洗好了。”
说着一掌向段捕头左脸拍来。
段捕头的左眼看不见,但这一掌如风,他已经感觉到了。一刀劈去,这一刀如彩虹。
血,血染松林。
人头就放在雪地上。
段捕头道:“早就要你洗好脖子了,阎王爷嫌弃你臭,就怪不得我了。”
“是吗?”
一个娇媚的笑声从深林里飞跃而来,此时段捕头的耳背上钉了一只梅花镖。
莫菲,一个冷艳无双的女人。
一身紫色衣衫更具无限魅惑,双眸含情无限,直勾勾往段捕头的灵魂深处勾去。
段捕头心如猫抓,早已经不淡定了。
“你的男人死了。”
“没关系,不还有你吗?”
莫菲娇柔扭着腰肢,继续道:“你吧,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是英气逼人,比那个毛胡子可强多了。虽然跟张小义相公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谁叫公主看上他了呢。”
段捕头感觉天旋地转,虚弱地道:“雪莲宫主看上了张小义?”
莫菲咬着嘴唇,妩媚望着他,柔柔地道:“也许,他们两个现在,已经那样了。”
说着扭着腰向段捕头眨巴着眼睛。
那风情,怎么不关风月?
段捕头晕头转向,还是倒在了雪地里。
“来人。”
雪地里跑出一群人,匆匆赶到莫菲跟前,道:“二宫主,有何吩咐?”
“把这个独眼人抬到我闺房里去。”
一个壮汉道:“二公主,就这个废物”
莫菲狠了一眼,那壮汉退一步,低下头去,轻声道:“是。”
莫菲呵道:“赶紧的。”
众人答道:“是。”
雪地上行走的声音很是清脆,迷迷糊糊中,段捕头感觉被几人抬着走进了一个长廊,灯光亮起来,也昏暗起来。
“古之”一声,长廊尽头的一间红色木屋,木门开了,一缕幽香扑鼻而来,里面点着几支红烛,把小屋照的通明。
几个人把他扔在了一张软软的床上,双目惺忪中,段捕头分明看见了那个壮汉杀气腾腾的双眼,眼珠子都要把他瞪出来了。
就在那壮汉匕首向他的咽喉插来时,梅花飞舞了。
梅花镖打落了匕首。
门外盈盈走进一人,呵道:“张小义,你好大的胆子。”
那壮汉叫张小义,此刻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二公主,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我不可以?”
莫菲冷哼一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张小义一把抓过莫菲,恶狠狠地道:“今夜我就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东西!”
激动的胸膛起伏,大气也不停地喘着。
莫菲一巴掌呼在他的面上,张小义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衫。
莫菲没有见过如此疯狂的张小义,双目吓得呆了。
曾几何时,张小义还是个乖巧的孩子,她叫东,他不敢往西;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是一个粗壮的男子汉了,粗鲁着,野蛮着,把那种原始的野蛮在她的灵魂深处尽情释放着。
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做,没有人教他,但是这种事情不需要人教。
月下的风吹了很久,很久
王一在窗帘上凌乱着。
“你喜欢我怎么不早说呀?”
女人的声音酥软,能把你的骨头都柔化掉。
“现在你知道也不迟啊。”
男人道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
“可是你让人家等了那么久,你个小坏蛋。”
“你个坏女人。”
“对,我是坏女人,你爱坏女人吗?”
“爱。”
“多爱?”
“很爱。”
夜风吹过窗台,月亮就在那里挂着,像是悬在屋檐下的。
窗外一个倩影,一声呵斥:“是爱吗?奸夫淫妇!”
那对男女吓得魂飞魄散,裸着身子跪将起来,道:“宫主!”
叶孤红站在门前,道:“张小义不见了,还不赶快去找。”
莫菲、张小义大惊,道:“张小义不见了?”
叶孤红没有回答他们,两人胡乱穿好衣衫,道:“属下遵命。”
此时,莫菲“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原来段捕头也不翼而飞了。
张小义道:“怎么了?”
莫菲断断续续道:“他他不见了。”
张小义这才恍然大悟,道:“糟了。”
莫菲嗔怪道:“都怪你。”
原来段捕头是为救张小义而来,但不知雪莲宫不知在何处,就装作中了梅花镖的毒,跟随了几人一同到得宫中,呈两人翻云覆雨之际,一个不留神翻越出窗,径直上了屋檐。
雪莲宫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有几十间屋子,段捕头一间一间找嫌麻烦,正当犯愁,走廊里两个家丁边走边讨论。
一个道:“这个辛相公真是一表人才,也难怪宫主为他着迷。”
另一个道:“是啊,宫主骗他说,他娘子已经死了,想一想,也怪可怜的。”
前一个道:“可怜什么呀,宫主可是美丽的娇花一朵,便宜他了。”
后一个道:“唉,算了,我们只有羡慕的份。”
前一个道:“走吧,给他加一点炭火,我俩也睡一觉。”
段捕头尾随着两人,待两人走后就入得房间。
“谁?”
“嘘!辛兄,我带你出去。”
“段兄,出何事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且带你出去再说。”
说着段捕头给张小义服下两粒药丸,张小义顿感神清气爽,全身真气慢慢恢复过来。
两人越过窗,向松林深处飞跃而去。
“段兄,出何事了?”
两人一路狂奔,见雪莲宫已经遥遥甩在后面,张小义才问道。
段捕头拿一只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也幸好他只有一只眼了。随后几分责怪似地道:“辛兄,难不成你还真想跟那老女人成亲不成?”
张小义大惑,道:“什么老女人?”
段捕头道:“雪莲宫主啊,人家可稀罕你了,为了你孔雀翎都献出了。”
张小义问道:“什么孔雀翎?”
段捕头道:“就在昨夜,六大派和金钱帮的人已经押着司马婉儿和孔雀翎去了雪宫。”
张小义大喜,道:“这么说,一切都是骗局,七夜之期限未到?”
段捕头道:“当然,明夜,才是最后一夜。”
张小义欢喜起来,道:“那快走。”
山岗的月,像喝醉了酒。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卧在山岗。
就那样静谧地照射着松林。
林中溪水涓涓而流,流向远方,像一首没人在意的好诗,让读到的人莫名的沉醉。
雪谷已经在眼前了。到了雪谷,雪宫就不会远了。
张小义已经有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竹叶青,还是他最喜爱的竹叶青。
多年前,他和段捕头也那样的,在山岗前,松林间,饮酒话别。如今再相遇,一切皆未变,只是明晚,他张小义就会死去,不免有些感慨。
男儿生而为男儿,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如今只能这样去死,未免太悲催;但一想,这是为无数人们的生命慷慨就义,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张小义这般思绪的时候,心里就好受一些。只是苦了孩儿,将孤苦无依,一生飘零。
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蹄声响起。
狂乱的马蹄声,惊飞了树林间休憩的飞禽,“趴趴”地扇着翅膀向远处而去。
一群人马围了张小义、段捕头二人。
带头的正是那个彪形大汉——张小义。
现在的张小义春风得意,一脸说不上的傲娇。初为男人的感觉,让他回味无穷,言谈举止之间,都有一股潇洒倜傥的风范了。
是啊,女人是最容易让男人成长的催化剂。她可以让你正着长,可以反着长,还可以横着长。
“张小义,别不识好歹。”
他显然是横着长的那位,上前就训道。
张小义沉默着,沉默地喝着他的酒。他卧在雪地上的姿势就卧在山岗的月亮一样。
看张小义这副模样,那个张小义一股不爽就上了头,“刷”的一声拔出宝剑就要动粗。
“退下!”
一个憔悴又无比妩媚地女人,一袭白裙,款款而来。
那曼妙的风姿,在月光下,就如同一缕春风一样。
没有男人能拒绝她。
尤其当她有着一丝幽怨的眼神时。
张小义似乎听到了她一声哀怨的叹息。
叶孤红柔声道:“小义,你真的要去找她?”
张小义喝下一口酒,道:“在下谢过姑娘的美意,只是在下是有家室的人,实在是辜负了姑娘。”
叶孤红幽怨地盯着张小义,道:“你知道,你可以不用去死的?”
张小义道:“我知道。”
叶孤红道:“可是,你还是会去?”
张小义道:“是。”
叶孤红道:“因为她?”
张小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叶孤红的眼眶里流出了一滴眼泪,道:“我明白了,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很久,很久过去以后,还是很久。所以时间过得无比的缓慢。
叶孤红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道:“你走吧。”
张小义走的时候,她的心揪得很痛,雪地上的每一个足印,都像是凝结在她心里的寒。
叶孤红还是咬着牙道:“你留下!”
但是他说的不是张小义,是段捕头!
就在段捕头也随张小义走的时候。
段捕头惊道:“我?”
叶孤红道:“对,就是你。”
段捕头道:“在下不解。”
叶孤红道:“阁下心知肚明。”
段捕头道:“心知肚明?”
叶孤红道:“是的,南宫先生。”
张小义也大惊,转过身问道:“南宫先生?”
叶孤红道:“小义,难道你没看出来他那只眼是假的吗?”
张小义站在十米外,月光下的捕头,跟往常没有两样。
段捕头讥笑道:“辛兄,这老女人对你爱而不得,怕已经失心疯了。”
说着就要走,张小义和莫菲将其拦住了。
段捕头拔出长刀,阴森森地道:“你们要动手吗?”
叶孤红道:“南宫先生,我与小义已有水鱼之欢,你带他走也没用了。现在,打开财宝只能牺牲孔雀翎,但是,你们都得死,别无他法。”
段捕头突然暴跳如雷,大声道:“你骗人,你个老女人。”
叶孤红淡淡一笑,道:“你爱信不信。”
说着就要走开。
“老女人,拿命来!”
段捕头说着一刀向叶孤红劈去。
这一刀劲道之猛烈,变化之多变,张小义都看得呆了。
只见叶孤红施展绝顶轻功,像惊鸿一般,两袖白衫,像两根马鞭一样向他席卷而去。
段捕头的刀在空中被衣袖缠住,力道瞬间锐减,另一袖子扇在段捕头的面上,随着一阵狂风,他左眼的眼罩被吹走,现出一双完整无瑕的眼。
南宫白!
果然是死去的南宫白!
张小义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在此?”
南宫白也大惊失色,大概他也没想到,这个“老女人”武功如此精湛。正当后悔方才的莽撞时,叶孤红的衣袖已经到了面门。
南宫白一个弯腰,“呼呼”一声,那袖子如刀剑一般,从头顶上而过,剪掉了他的头发一簇。
正当要往东南方向逃去时,一个壮汉和一个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张小义、莫菲一左一右向南宫攻来。南宫抡圆了长刀,气贯长虹,像一阵旋风骤起,向两人浩浩荡荡扫荡而去。
“啊”的一声,莫菲摔在叶孤红的脚下,“噗嗤”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那个张小义的头已经被砍落在雪地里了。
男人,骄傲地男人,就这样来时悄悄,走时也悄悄。
“师姐,我不行了,要是要是有来世,我”
莫菲一字一句艰难地说着,叶孤红还是俯下身子,抱起了她;道:“师妹,我俩斗了一辈子,我”
“二宫主!”
张小义大叫着往叶孤红跑去。
但一切已经迟了,就在叶孤红抱起莫菲道刹那,一把匕首插穿了她的胸口,鲜血直流,浸染了她洁白无瑕的白衫。
十几人马围将过来,此时,莫菲和南宫白早已在松林中逃走了。
月,很静。
今晚的月亮很安静。
也许,许多年前,它也这么安静过。
在张小义怀里的叶孤红,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小义,能死在你怀里,我已经满足了。”
叶孤红弱弱地气息,在张小义的身上游荡。
张小义道:“你别说话,我给你止血。”
张小义解下袍子撕成条状,给她包扎止血。
叶孤红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行了。”
张小义道:“你行的,坚持住。”
叶孤红道:“小义,你听我说,别去雪宫了,哪里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为一己私欲、贪得无厌之徒,你会吃亏的。”
张小义喊道:“你少说话,你少说话呀。”
叶孤红道:“小义,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司马婉儿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张小义道:“啊?”
叶孤红轻轻一笑,道:“。”
张小义的讶异是肉眼可见的,他一时间终于明白林堪为什么会帮助他了。
叶孤红道:“可是,除了雪儿,他们都是一己私欲。雪儿是个好姑娘,为了你甘愿去死,可惜,命途多舛,命中该如此啊,你赶快去救她吧。”
张小义给她包扎的伤口,一下子就浸透了;张小义焦急万分,但无计可施,都要急出眼泪来了。
叶孤红忍着痛,但她已经生死看淡似地,安慰道:“不管你是因为出于雪儿的姐姐,还是就是因为我自身,我已经很满足了。”
叶孤红吐了一口血,在他耳边低声道:“打开宝藏后,雪宫就会不存在了,整个雪谷都会崩塌,而孔雀翎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武器,这个秘密枫叶先生知道,那个东瀛人也知道。”
张小义道:“南宫白?”
叶孤红道:“是的,因为是他杀了段捕头,武林中的谣言或真或假,都是东瀛人撒的谣言,他们的目的是,要在此地安营扎寨,养兵蓄锐”
张小义大惊,难怪师父让他出山,原来这一切的阴谋,竟是如此的惊天!
张小义道:“这么说,段捕头三年前就死了。”
叶孤红道:“是的。”
叶孤红又吐出一口鲜血,血中都是凝块。有些呼吸急促起来,道:“小义,答应我,把雪儿救出来后,你们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去管那些人,他们没有一个好人”
一口鲜血,娇美的女人死在张小义怀里。
花开花败,月圆月殇。
美人香陨。
人世间,最怜是美人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