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章 独臂刀客
热闹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
这样繁华喧嚣的都市,你若站在高处看,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沙漠中的孤镇。
沙漠也不是一马平川的,山形如一个马鞍,孤镇就在马鞍中间的窝里。
“有间客栈”。
客栈就叫“有间客栈”。客栈名字叫有间客栈,但不是那一家。这就跟全世界叫张伟的人有千千万万一样。没有人为此而感到好奇。
唯独他,的的确确是被这个名字吸引来的。
客栈在半山腰,从那个窗户里望出去,看见的不仅仅是远方的沙漠,听见的也不仅仅是北方的风。
可惜他只有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就够了,至少他看过拥有两只眼睛的人没看过的东西,也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他的一只眼睛格外的敏锐。
能把一千丈以内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是一只蚂蚁。
他的耳朵也比别人灵敏百倍。
他能在人声鼎沸里听清一只苍蝇的鸣叫。
所以,他是一个有名的捕快。
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是个刀客。
独眼刀客。
他现在在人群里寻找他的猎物。
黄昏洒在他的窗前时,他才感到了时光的流逝。
他必须在今晚找到他的猎物,不然,明天他就没有钱住得起“有间客栈”了。
他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十天。
他也曾捕获过许多奇案。
但他的办案代价实在是太大,为了办案,他已经几乎把他的俸禄都搭了进去。
“你个废物。”
老婆实在受不了饿肚子了,就这么骂他。
“娘子骂得是,我再也不那么积极了。”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也决定不再这样犯傻,并为此而发过重誓;但遇到案子的时候,一切都抛之脑后,他的瘾是戒不掉的痛苦。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然而现在他很享受。人只要不跟自己较劲,就都会很享受,至少不会痛苦。
即使为案子弄瞎一只眼他也不曾后悔。
即使他办过惊天奇案,现在,他也仅仅是个小捕快。
那点可怜的俸禄不但没有涨,他还有随时被辞退回家的风险。
他的猎物会来吗?
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把握。
他有的就只是直觉。
靠着直觉,他办到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他比较相信他的直觉,那是可靠的朋友。
夜色来了,猎物还没有来。
夜。
灯红,酒绿。
女人的欢笑。
他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女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笑,就好像是是没有一丝丝的烦恼忧愁。也好像笑是一种廉价的东西,总是那样随意的抛出来。
也许她们很幸福吧?
“哎哟,爷,奴家再请你喝一杯!”
女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往他右边坐,像他的右边的肉加了糖,因为他的左眼是瞎的。
“好酒!”
“好酒?好酒没有好友,那该多么可惜?”
一个人“噔噔”踏上楼来。
英气逼人。
即使青楼女子,也看得呆了,宛如看到的是一两银锭。
“我在等你。”
“我知道。”
“我等了你好几天。”
“若我知道,我就早来赴约了。”
“果然是仁杰。”
“男儿该当如此。”
“我在城门等你。”
独眼刀客扛着刀,大踏步而去。
“别走啊,大爷。”
老板娘浓妆艳抹,直追到门口。
几个姑娘已经团团围住了顾凡。
“相公!来玩呀!”
寒风从这里过,雪花也从这里飘。
顾凡走的时候,那些姑娘都跑到门口,七嘴八舌的,一团乱哄哄。
“别走啊,大爷!”
“相公真讨厌。”
“相公,再来玩。”
城门,在北风里歪歪斜斜。“马鞍镇”三个字在雪与风沙里若隐若现。
独眼刀客在雪中伫立,他的背已结冰,人如冰雕。
“你来了?”
“我来了。”
“出剑吧。”
“好。”
好是好,就是没动。
静,可怕的静,就像静是永恒的。
动了,快如疾风,快如闪电。
青光闪过,一闪而止。青光如海潮退去。
一把刀指向顾凡的咽喉。
“你什么不刺?”
“在下输了。”
瀑布,马车在结冰的路上一颠一颠的向南而去,顾凡看到了瀑布。
现在的他和独眼刀客一起乘着马车,车上炉火旺盛,车里也是暖烘烘的。
他突然好想喝酒,酒是个好东西,这种天气可以御寒。
当他挑开卷帘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瀑布,雪白的瀑布,雪的瀑布。
瀑布前一人阻挡了去路。
“阁下何人?”
独眼刀客对着那人的背影,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
“我?”
“对。”
那人转过身来,顾凡也是吓一跳,他完完全全就是车上的独眼刀客,或者说两人简直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像。
那人道:“三爷,你说对不对。”
独眼刀客道:“段捕头,你说笑了。”
说话间,独眼刀客闪转腾挪,已来到那人跟前,两人在瀑布里激烈地打斗起来。宛若神仙跳舞。
三十招对拆后,那人在独眼刀客的面上扯下一块皮来。
顾凡“咦”的一声惊呼,原来独眼刀客不是独眼,就算他可能是个刀客,但至少他双眼是完好无缺。
他不仅眼不瞎,还炯炯有神,透露着狐狸一般的狡猾。
候三爷!
武林中的笑面虎候三爷。
那人一个“飞沙走岩”,已攻到候三爷下盘,候三爷大惊,道一声“不妙”,奋力而退。
那人哪给候三爷机会喘息,一招强过一招,招招致他于死命。
候三爷已被那人逼到悬崖边上,此时他退无可退!
“着!”
只见那人一声大喝,一刀砍向他的腰间。
候三爷惨痛一声,滚下山去。
迷雾,雪花滚滚。
森林静静的,不知什么声音,惊吓了几只飞鸟,向天的另一边飞去了。
“驾!”
一马车由南转东,疾驰着,两个轮毂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这鬼天气。”
那个独眼刀客开始抱怨起天气来。
顾凡淡淡地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独眼刀客道:“当有了酒,就想有肉,有了肉,就像有女人,有了女人,就像有黄金财宝,生活总是不满足的。”
顾凡道:“段捕头?”
独眼刀客道:“是。”
顾凡道:“候三爷是带我去何地?”
段捕头道:“藏起来,想要枫林阁的财宝。”
顾凡道:“你也是?”
段捕头道:“至少我不觉得,你的身上能找到财宝。”
顾凡道:“段捕头,千里迢迢,为在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此番经历,也是不枉此生了。”
此时,北风更是呼啸,顾凡有气没力地伸了伸脚,长时间一个姿态而坐,有些难受。
段捕头道:“阁下可不是无名小子,现已名满帝都了。”
顾凡道:“因为枫林阁?”
段捕头道:“有部分的原因。”
段捕头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在下一事不明,阁下为何不还手?”
顾凡一怔,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段捕头道:“是。”
顾凡道:“那为何在此下手?”
段捕头道:“给候三爷找个好的墓地。”
顾凡道:“也许,他还活着。”
段捕头道:“可惜了。” 突然又道,“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凡幽幽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眷了。”
段捕头一怔,问道:“眷了?”顾凡还没说什么,段捕头自己说道:“理解,陈权和司马婉儿都在争取阁下加入。”
顾凡淡淡地道:“我应该不会加入他们。”
段捕头道:“现在的灯笼会就是司马婉儿的,武林上许多帮派都归顺了灯笼会,他们图谋造反呢。”
顾凡道:“朝廷不管?”
段捕头道:“朝廷?北方的事都无暇顾及。”
顾凡道:“这么说,在下这是有去无回了?”
段捕头道:“算是吧。”
顾凡道:“段捕头准备给阁下安个什么罪名?”
段捕头道:“通敌,卖国都可以。”
顾凡淡淡一笑,道:“在下才疏学浅,如此罪名怕是背不起。”
段捕头道:“阁下忘了,本捕头最擅长写状纸了。”
顾凡依然从容一笑,道:“笔勾刀客段右。”
段捕头道:“不敢。”
顾凡道:“段捕头,如果在下不想去京师呢?”
段捕头突然感觉到不对,惊道:“你!”
竹剑,冰冷的竹剑!剑锋锐利,那是生命的判官!
顾凡道:“京师我是梦寐以求的,可不是这一次。感谢阁下的消息了,再回。”
被点穴的独眼刀客,被扔在路上。
顾凡对那马夫道:“原路回去。”
马夫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这样的苦力工一抓一大把,都长这个样,一样的瘦,都是这个扮相,破烂的羊皮衣。所不同的是,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现在他显然有些不悦,在顾凡的一锭银子里,马上就喜笑颜开了,唱着歌儿,就往回赶。
天山的雪,一簇簇,一团团。
候三爷也没了踪迹。
“候三爷本事大着呢,少侠,咱们回去吧。”
顾凡下车去查看候三爷摔下去的地儿,那个马夫也跟了来。只是候三爷已经没了踪迹,即使死了,应该也会留下灰的。
马夫的瘦,是人间的疾苦的见证,瘦的像没好好吃饭一样,但格外的势利眼,也因为疾苦,才会势利眼。在顾凡的银子给到位后,他的声音柔和了,笑容都灿烂了。
此时,把一排白白的牙齿笑开在顾凡眼前。
顾凡道:“你跟候三爷很熟?”
马夫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只是耳闻。”
顾凡把手给他,他拉起了顾凡。
马车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路上卖糖葫芦的人偶尔经过,顾凡知道,这是些时空错乱的人,没有去理会。
落叶,火红的落叶,像血一样的火红。
在这片萧瑟里,顾凡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杀人的痛快!
他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杀人不是痛快的事,但这个落叶飘飞的季节,他感到的也只有痛快。
九个人影。在枫叶之中。看到这枫叶,顾凡就想起凄惨的一生。
车夫吓得瑟瑟发抖,求饶起来,“不关我事!”
萧家十三太保,只有九人,顾凡这样想的时候,落叶里刺出四把剑来,四面四方!落叶像铺天盖地的网。不,是四面九方,十三太保!
他们的剑阵天衣无缝,他们的剑法凄凛无比。
顾凡一时之间找不到破绽,旋风一样连连后退,卷起千层叶。
顾凡想起和师傅一起练剑的往事,那些苦闷又充实的往事。
他的剑没有退,只有进。
对,他的剑不能退。
顾凡举起剑,直取剑阵中的黄袍大汉,只见一声“着”,那大汉咽喉喷涌出血,应声倒下,顾凡大喜,心道:“原来破绽在这里。”
趁乱,他疾如风,一连刺出十几剑,剑剑不落空,稳稳地扎进对方的咽喉里。
十三太保,就这这么倒下,倒在火红的树叶中。
竹剑,已经成为一柄血剑。
“救命啊!”
前方,四个人围住了一女子。那女子挥舞着双手,像舞蹈一样,四处飘散着蝴蝶一样的落叶。
顾凡定睛望去,只见个大汉围住了乔雅,污言秽语起来。
顾凡一剑袭来,卷起叶千堆,所到之处,四个人沾衣倒下,哀嚎一片。只见血迹已经染透了乔雅的白衣,此时正奋力地勉强撑着,顾凡一把将她背在背上,“刷刷”几剑,已经开出道路一条。
“乔雅,我来救你!”
顾凡一剑挑开其中个人的折扇,与四个人对拆起来。
二十招过去,四个人渐渐不支,顾凡一剑刺在其膝盖上,“啊”的一声,四人一起在地上打起滚来。
那些九人见顾凡如此勇猛,只顾着看热闹,有的已经风一样逃走了。
“大侠,饶命!”
四个人已经顾不得脸面,央求道。
“顾凡哥哥,你终于来了。”
乔雅轻柔地在他耳边道,一口吻在顾凡的嘴唇上,顾凡心里一荡,就在这走神之际,脚下一人眼疾手快,忍着膝盖的痛,一把抢过乔雅,折扇就抵在她的咽喉,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三叔。”
乔雅弱弱地哀求道,“三叔,你这是何苦呢?”
“今天是三叔对不起你了。”
那人面露凶光,顾凡一看,正是装扮成独眼刀客的候三爷,没想到他会是乔雅的三叔!另三人狼狈至极地跑光了。
落叶飘飞的林中走来两个火红的女人,两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她们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她们也不是一起来的,但她们就像约好了一样,从两个角落,同样的步调走向小屋。连着装和身后的两个丫鬟也都一模一样。
“娘亲!”
乔雅叫了一声。
叶孤红没有理她,依然不急不慢地走着,火红的跟森林是一体的,也许她就是森林的一部分。
“三爷,勿伤我女。”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她的神色还是那么从容。
“好,一切听从二宫主的。”
候三爷放开了乔雅。
乔雅走到顾凡前,拥入他怀里。
显然,她也是被叶孤红洗掉记忆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