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章 竹林深处
雪,满天的雪。
除了江水,都是一片雪白。
屋舍就横七竖八的隐匿在那个纯白的世界里。
船上的渔夫唱着歌谣,小舟缓缓地从石拱桥下飘荡而过。
与船夫的轻快相比,顾凡心情复杂,如此美好世界,自己的时日所剩不多,悲从中来;但当想到过会儿就能跟妻儿相会,也有几分的欢心。
“客官,何故如此时忧时喜?”
“嗯?”
“明日之后,你我都将不同凡响。”
“如何不同?”
“客官没有听说?”
船夫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船。直到听到顾凡这么问,才惊讶的看着他。
“没有。”
顾凡果断地说道。
那船夫摇摇头,那神情仿佛在说“你没救了”;然后道:“这个崇明塔,藏着无尽的宝藏。”
顾凡道:“宝藏?”
船夫道:“你不知道?不会吧?天下人皆知啊。”然后有些不悦地道,“若不是陈管家让我们到渡口接客,我都难得出来了,这些天,客人太多了。”
顾凡道:“陈管家让你们来接客的?”
船夫道:“对啊,这个老头也不知道脑子坏了还是咋了,人越少不是分得越多吗,还要把外来的人像贵宾一样迎接,真是岂有此理,糊涂至极。”
顾凡道:“你是说,这些天来了许多客人?”
船夫道:“是的,包括各大门派高手,以及各种商贩,你是我接的大概第三十波客人了。”
顾凡好奇道:“那你们有没有接过一个叫冷雪的女郎?”
船夫道:“你是说,那个妖怪?”
顾凡道:“妖怪?”
船夫道:“对啊,在醒娘包子铺,她应该要正法了。”
顾凡道:“正法?”
船夫道:“对,这个该死的妖怪。”
顾凡一惊,问道:“该死的妖怪?”
船夫道:“对啊,难道不该死?”
顾凡道:“为什么?”
船夫道:“司马宫主做事不需要那么多为什么。”
顾凡道:“枫叶先生冷千秋没有出手?”
“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船夫的话引得顾凡一阵心惊,爷爷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灯笼会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到明天。”
顾凡道:“当然。”
船夫道:“对啊,这不就是了。”
顾凡问道:“这片雪山将会崩塌,难道没人想要逃难吗?”
船夫终于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嘴里很轻蔑地道:“逃难?这泼天的财富砸在你的头上,你居然想着逃难,客官啊,恕我直言,你适合一辈子穷困潦倒。”
船夫说着,就很不屑地闭上口了,也许他觉得跟顾凡说话就是浪费口舌吧。
把顾凡载到渡口时,他没有收顾凡任何钱财。
“都要发财了,这点小钱,谁稀罕。”
顾凡淡淡一笑,道:“那多谢船家了。”
那个船家摇着头,唱着曲儿走了。
肉铺包子店。
在大雪纷飞中依然热闹无比。人群不仅坐满了里间,就是雪地里也围着桌椅,三三两两一桌,就算雪花洋洋洒洒,人群也津津有味地吃着。
顾凡想起醒娘的那家肉铺包子店。
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更加没有冷雪。
“店家,有上好的房间吗?”
包子铺的二楼是旅店。
顾凡径直向里间走去。
“有的。”
那个老板没有了以往的热情,似乎不是太想做这个生意。
是啊,假如你知道晚饭就吃山珍海味,中午的馒头,你是无论如何,肯定是吃不下去的,吃下去也会食之无味的。
顾凡没跟他计较这许多,跟着店小二走进房间。那房间里五味杂陈,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都是霉味。
“顾少侠!”
有人呼唤顾凡的时候,顾凡刚刚在店里安顿下来。
夜幕下的崇明塔,静得让人望而生畏。
顾凡清楚地记得,他刚刚走进来时,这里还是一片喧腾,转眼之间一片幽静,就是连那些厨子也都没了踪影。
肉铺包子店,在风雪夜中凌乱着。
雪地里一个轮椅,轮椅上一个清秀的少年。
张小义不知道是怎么瘸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瘸的,总之,他坐着一把轮椅,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凡道:“张兄,你这是?”
张小义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他就直勾勾地望着竹林深处。
埋伏!
不仅是竹林深处,这里四面八方都设下了天罗地网。
江水缓缓地流着,流向远处的苍茫,那里一片夜色。
小拱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少女,在纷纷的大雪中缓缓而去,犹如世界故意放慢了脚步。
然而,剑却一点也不慢!
“杀!”
当杀声四起时,四面八方都如雨点般的剑雨,洪水般的人群蜂拥而来。
在茫茫人群中,顾凡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船夫。
一脸的杀意,冲在人群的最前面,如此这般争先恐后,必是重赏之下必有的勇夫。
顾凡来不及多想,一把碧绿的剑,一把竹剑就在手中了。
竹剑,一把多么简陋的剑,它甚至都算不上是一把剑。
这世界上有许多镶嵌着钻石的剑,但没有一把剑比它更让人闻名而胆寒。
因为他杀过很多人,很多十恶不赦的人!
他的竹剑也不是一直是那一把,只有他的剑法,他的人永远是,这么大一片竹林,他需要新鲜的竹,新鲜的竹杀人更干脆。
他不怀旧,一把杀人的利器实在也不值得怀念,他甚至都会忘记他杀过的一些人,除非那人还有一丝丝善,不然他都记不住。
今天的恶人很多,这儿也一片竹林,竹比人多。
所以,这些恶人都得死!
“这里没有一个好人!”
顾凡想起司马婉儿的话,是的,看起来这里确实没有一个好人。包括司马婉儿。
所以,他们都得成为尸体。
鲜血。直流。
尸体堆积如山,红雪血染尽白雪。
那些倒下的死人,或咽喉一个窟窿,或一片竹叶就插在咽喉处。
“张小义,我看你的命大,还是我的刀快?”
当那个船夫这样说的时候,一副胸有成竹,以至于有恃无恐。
然而,他们人没有竹林多,更没有竹叶多。
飞刀,飞叶!
竹叶,谁说竹叶不可以杀人?
只要是飞刀,为什么不能飞叶?摘叶杀人!
那个船夫躲在人群后,大声道:“上啊,上啊。”
然而人群跟着他退,退到了竹林深处。
“废物!”
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犹如一只轻燕,从竹梢向人群跃来。
“顾少侠,咱们又见面了。”
冷暖如一个翩翩公子,一丝自以为很潇洒很自信的笑挂在脸上。
顾凡的眼里、脸上全是鲜血,瞪着冷暖道:“是你杀了爷爷?”
冷暖一个不寒而栗,脸上装轻松道:“对,明晚你也会死去。”
顾凡道:“哦?”
陈权猥琐一笑,道:“早知道,阁下会自投罗网,昨晚就该跟雪儿妹妹一度春风的,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顾凡知道对方是故意激他,但还是大怒,一剑就向冷暖刺去。
“去死吧!”
顾凡一剑刺穿了冷暖的咽喉。
但是他的咽喉就如同是幻影一样,轻轻移位,就完好无损地在他脖子前面了!
冷暖退在十米开外,挑衅的眼神看着顾凡。
“枫林阁顾凡,玄武后人?叫我大失所望啊。”
顾凡也着实吃了一惊,问道:“忍术?”
冷暖傲娇地嘿嘿一笑,道:“见笑了。”
顾凡又提剑斜刺、直刺,连刺,刺出十几剑,冷暖已经被逼到竹林边,大气不接小气。
这时竹林里涌出十三个黑衣人,一身是黑,就包括手中的刀也是黑的,他们的动作步调出奇地一致。
十三个黑影一步一步向顾凡、张小义二人走来。
走到身前约七八米处,都一个九十度鞠躬就跑开。
他们跑起来也是很有章法,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眨眼就围住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顾凡左顾右盼,轻蔑地道:“奇门遁术,武术刀剑,早在唐,高下就有定义,各位是要班门弄斧不成?”
冷暖笑道:“哈哈哈,什么烫不烫的,我还热呢,我这些家奴摆了一个不像样的阵,还请顾大侠赐教。”
说着,一跃而起,退到竹林里去了。
此时那些溃败的众人也围了上来,想一瞧个究竟,方才的惊恐扫去了一半。
顾凡一个冷哼,向东南角杀去,谁知那阵开始变幻起来。
顾凡心中一惊,只见此阵似是八卦阵,又不尽相同。每次宛如破绽就在眼前,但每次攻击都漫无边际,尝试几次,毫无效果,变得无计可施了。
“用心看到的世界,比用眼看的世界更真。”
“用心也能看?”
“眼睛有时候会轻易地骗自己,心就不会,它永远不骗自己,所以心才会容易受伤。”
“你说人会伤心是因为心不会骗自己?”
“是啊。”
顾凡、张小义二人困于其中,绞尽脑汁也徒劳无功,情绪越来越烦躁、慌乱之时,竹林深处传来了一老一幼的对话,虽此时兵荒马乱,四处喧嚣无比,但对话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送入顾凡的耳朵里。
很显然是老人在用传音之术。
顾凡想起冷秋千,爷爷没死!顾凡惊喜,他知道说书先生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顾凡恍然精神倍增,把起初的阵型牢记于心,然后按着心里的地形,闭着眼睛走位、厮杀,果然,没多久就冲出了敌阵。此时他信心大增,张小义还困在阵中。现在这个奇门遁术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一个回马枪杀入阵中,左一剑,右一腿,好没费多大的劲,整个阵就溃烂。
血流一片,惨叫声不断,十三个黑衣人,都是胡须一撇的东瀛人,或左撇,或右撇!
果不其然,这些不死心黑衣人是去而复返了,定有居心叵测。
“果然有两下子,佩服!”
冷暖瘦剑一抖,一闪身就横在顾凡面前。
雪飘飞在古桥上,那个缓缓而去的女郎,现在又姗姗而来,依然撑着那油纸伞。
雪花飘落,她的长发如雪一般飘飘。
顾凡刚要说话。
竹林深处的老者又传来声音,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凡向竹林深处望去,在人群之中,他就看到了那一老一少。
“雪”
顾凡大喜过望,正是冷雪,那老人连忙对他摇摇头,顾凡恍然大悟,说书先生何等能人,显然传音之术就之传于他听见,冷暖当然以为顾凡是凭个人本事破的奇阵。
顾凡强压住激动,多望了一眼冷雪,他多希望现在就冲过去揽她在怀,可是,冷秋千带着她走远了。
就在顾凡出神之际,冷暖柳叶般的剑已到胸前!顾凡一个侧翻,那剑刺空,带着呼啸的空气从耳边过,带走了一撮发丝。
顾凡急闪三米开外,还未落定时,就看到了满天的雪花!
不,不是雪花,是梅花!
天上、地上、空气中都有,从上往下,从下往上的都有!
顾凡看见了那个撑伞的女子的纤纤玉手,就那么抖了一下,雪花就满天的飞了!
当然,那样抖一下手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个,很多人都抖动手了,但是抖手了,不一定就是满天的雪花。
其实,也可以是飞刀,流星一样的飞刀!
顾凡用竹剑撑在雪地了,艰难地呼吸着,忽然“宕”的一声,终于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他的耳边,插着两片竹叶和两枚梅花镖!
人群中,一老一幼,扬长而去,老的没有头也没回,幼的三步一回头,眼睛里无尽的担忧,被老的强行牵着手拉走了,眼泪婆娑着。
“果然是武林一绝!”
那个冷暖似笑非笑地道。
“你最好信守诺言。”
莫菲,一个风骚十足的女人。就这样站在桥头,手里一把油纸伞,在雪花飘飞里,他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只是眼神里,藏有一丝不易发觉的忧伤和落寞。
冷暖笑起来,道:“一切都来得恰如其分。”
莫菲也娇笑道:“刚刚好。”
冷暖一把揽过莫菲的腰,猥琐地笑个不停,道:“有什么奖励啊?”
莫菲咯咯地笑起来,娇媚地道:“放心,亏待不了你。”
说着一只手伸进了冷暖的胸口。
竹林深处的人已经散尽,一抬八人大轿缓缓地走过被雪覆盖的青石板路。
轿子在颤动着,轿夫们把脚印深深地往雪地里挪。
喘息声急促,风雪也急促。
顾凡望去时,那个船夫落寞地走在人群之中。
显然,这里没有宝藏,这里只有骗局,司马宛如无休无止的骗局。
顾凡太明白这个女人了。好的是,冷雪安全着,有冷秋千保护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枫林阁?他必须重返枫林阁,揭穿陈权一瞪人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