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佛寺下的男人
“世安，想不到你扮郎中扮得惟妙惟肖。”回到玉府，裴少煊打趣道。
沈世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儿时就喜欢听书，近些年去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了，模仿起来自然不是难事。”
“倒是师弟，”沈世安话锋一转，看向一旁手上还布满皱纹的玉琮，“谁能想到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竟是个翩翩公子呢？”
玉琮撇了撇嘴，把手清理干净，本来打算让顾妙清易容成老婆婆，奈何顾妙清面瘫一样几乎没有表情，最后只能他牺牲自己，勉强演了这出戏：“你们别只顾着笑我，我可有重要的情报。”
“哦？说来听听？”
“可还记得杀手衣服上的莲纹？今日见到江夫人我才想起来从前有一次在缘聚钱庄碰见江夫人，她行色匆匆，袖口露出一截暗纹就是那莲纹。”
众人皆是一惊，这位江夫人竟是慧尘的杀手。
裴少煊道：“江夫人每年都要带江源去永恩寺拜一次佛，而她自己也经常去永恩寺，而江府中除了江源，世安与云笙没有察觉到别人身上有杀孽，那问题便出在今日不在府中的江成或者永恩寺。”
“她今日才知杀孽之事，一定会去找背后之人算账，”云笙回想起宋乔的反应，“我猜，江夫人下一步便会去永恩寺，她与这座佛寺之间的关系定不简单。”
永恩寺后门紧闭，杂草丛生，荒凉冷落，一口枯井井口被长满青苔的石板牢牢压住。多年前井里死了个僧人，死状异常惨烈，从头到脚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大家甚至不能分辨这是寺中的哪位僧人惨死。住持为他超度时突然七窍流血而亡，发现他的小和尚高热了七天七夜变得痴傻，从此这里就成了永恩寺的不祥之地。
宋乔找到一处地方，拨开掩盖在上面的杂草，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巴掌大的石板，食指敲了石板五下，井旁的土地传来异响，地上泥土湿滑杂草丛生，她用手一拨，原来那是块假的草皮，草皮之下一块更大的青石板露出，慢慢划向一旁，露出一个地窖的洞口。
地窖内起初伸手不见五指，走九步，江夫人伸出手一推，“吱呀”一声，乌黑的门被推开，地窖内瞬间亮堂了起来。一个身高八尺，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和尚正笑眯眯地盯着她，似早就料到她会来。
“我有话要问你。”
“主子来了。”僧人没有给她问话的机会，走到房间里一个角落，左手第三块石砖敲了三下，又一道石门打开，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双手握在身后，背对着两人而立。
宋乔的眼眸蓦地一动，随即又暗了下去，握紧手中的长枪。
男人声音低沉：“你先下去吧。”
“是。”僧人恭恭敬敬地弯腰退下，地窖里一时间暗流涌动，似乎二人之间的空气都变得潮湿粘腻，糊在身上让人难受疲惫。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吧。”
“源郎身上有杀孽，是否是你所为？”
“阿乔，”男人突然唤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缠绵缱绻，不过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却似有百转千回的柔情，“你不信我？”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阿乔”，宋乔哽住，望着男人的背影，鼻子一酸。
男人转过身来，黑色的袍子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冷峻的下颌一角，他朝宋乔招了招手：“来，阿乔，让我好好看看你。”
宋乔抬起脚还未迈出，脑海中又浮现出源郎在床上双眼紧闭，挥舞着小手大叫“鬼！鬼！”的可怜模样，最终还是把脚收了回去：“可是每年源郎来看望你，回家后病情都会加重。”
男人收回手，嘴角一抿，显然有些不悦，他重新转过身背对宋乔，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已没有多少情分：“你被沈世安利用了却不自知，现在反倒来质问我，阿乔，这些年是我太纵容你了。”
“可是你要怎么解释，源郎第一次梦魇就是他一岁生辰时来见了你！”江夫人显得颇为激动。
男人冷哼：“他的病根是娘胎里带来的，你药不对症自然只能让他身子越来越差，阿乔，不要忘了我让你留在陈平郡是为了什么。”
药不对症？她这些年寻遍名医，难道都是药不对症？宋乔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她举起长枪，直指男人，这个背影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她无数次期盼他能把她接走，让她回到他的身边，这么多年来对于她的话他言听计从，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他送的长枪指着他。
宋乔眼中含泪，声音却是冷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可你不该动源郎，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男人再次转过身，揭下帽子，虽已是中年，但仍有年轻时俊朗的痕迹，剑眉星目，一如当年二人初见时的锐利逼人。他握住枪头抵在自己的胸口，眼眉柔和，声音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柔：“他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会害他？阿乔，那郎中是沈世安假扮的，他是为了接近你调查邪骨之事才故意骗你，你信他还是信我？”
“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他逼近了一分，枪头已经刺破他胸口的锦缎，微微没入其中。
长枪微微颤抖，宋乔盯着他的眼眸想从其中看出破绽，可他的眼睛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深潭，这么多年她从未看清里面到底倒映着什么，此刻也是一样。
又逼近一分，宋乔能够感受到长枪已刺破他的皮肤，一丝猩红的血顺着银光闪烁的枪头缓缓流出，滴到地面溅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哐当”一声，宋乔再也握不住长枪，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该如何信你？你说过会把我和源郎接到你身边，可源郎，源郎他命不久矣，我不能没有源郎……”
男人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小孩儿一样轻声道：“只要你信我，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源郎我会想办法救他，只要你不要再相信沈世安的挑拨离间，我一定会救源郎。”
“陈平郡的局势马上就会稳定下来，届时我就接你和源郎回江都。”
“这个方子你先拿去，”男人拿出一张药方，“这能帮源郎睡个安稳觉。”
宋乔攥紧药方，渐渐止住哭声。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回，偏偏她每次都信他。
她拨开男人扶着她的手，缓缓起身，将脸上的泪水擦干，重新拾起长枪，声音沙哑：“好。”
“新上任的郡守不日便要到了，他是顾长青的学生，是个硬骨头，让江成不要乱来。”
“好。”宋乔不再多言，一如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干脆冷峻，没有源郎的牵绊，一心只想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让他满意。
井口的小老鼠等到宋乔出来，嗖地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