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杀孽
郎中不慌不忙捻起一缕胡须,微微闭目仰头,另一只手掐指一算,而后睁开眼笑道:“夫人的心病,我可以解,但我不要荣华富贵。”
江夫人乜斜道:“那你要什么?”
“我要,”郎中一顿,眯着眼道,“官运亨通。”
江夫人冷哼一声:“你口气倒不小。”
“我便允了你,你最好拿出些真本事来。”
江府并不奢华,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府邸不大,没几个像样的装饰,一方小小池塘几支枯荷垂立,过了池塘没几步就到源郎的房间,还没到门口,一股浓浓的药味飘来,只是一闻,便觉得嘴里发苦。
郎中推开门,一个干瘦干瘦的小孩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身子小小脸色蜡黄,一点没有八岁孩童圆嘟嘟水灵灵的活泛样子。
郎中面色便有些凝重,他让江夫人在门外等候,只带着药童进去,一进屋草药味比在外面闻到的浓烈数倍,直呛得人咳嗽不止。
原来是一直用参汤吊着性命,这么小的孩子,用药竟如此猛,可即便是参汤吊着,也不见有什么起色。
郎中与药童换了个眼色,二人难掩眼底的惊诧。这小小孩童身上,不知为何有极重的杀孽。
原来这驼背老郎中正是沈世安,他旁边的药童自然是云笙。
沈世安简单把了把脉,不出所料脉象虚浮,又让云笙站在他与门口之间挡住江夫人的视线,悄悄在源郎眉心一点,眉心开始出现黑雾,源源不断,逐渐变浓,几乎将源郎面庞完全遮住。
杀孽深种,这是从出生就带的杀孽,何人如此恶毒,对刚出生的孩子下手?
江夫人爱子心切自然不可能,难道是表面惧内的江成?
沈世安手一拢,黑雾消失,转身见到门外焦急等待的江夫人,面露难色。
这样的情况江夫人见多了,诊脉诊不出什么特别来,就说脉象虚浮需要进补,天天补药吊着也不见好转。不由怒从中来,揪起沈世安的衣领眯眼威胁道:“看来郎中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沈世安没有回答,反问:“夫人可是每每与小公子接触时便会感到浑身疲惫,入夜极易噩梦缠身?”
江夫人一愣,手上力气卸去:“不错……”
每每白日里照顾完源郎,就像三天三夜没睡觉一般,终日恍惚,晚上睡觉之时常常觉得恶鬼缠身,梦魇不断。
“你可有医治的办法?”
“小公子能否治好,全在江夫人。”
“此话怎讲?”
沈世安故作难以开口的样子:“这……”
江夫人见他不愿说,直接喊来下人:“告诉老爷,我要举荐一位高人……”
“使不得使不得,”沈世安笑着连连摆手,假意拒绝,“小公子未痊愈,我怎好收夫人的好意,只是要治好小公子,有些事还请夫人如实告知。”
“小公子平日里,都会接触什么人?”
“这……”江夫人眼中闪烁了一下,命下人退下,将二人带到了书房,确认周围没人后掩上了房门。
书桌旁立了她的长枪,锋利锃亮,红缨如血。
她请二人入座,在二人面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小儿体弱,平日不怎么出门,接触的人除了我与夫君便是府里的下人,请神医一定要救救我儿。”
沈世安见她有所隐瞒,作势要走:“夫人既不肯如实相告,那我也无能为力,告辞!”
“且慢!”江夫人一急,举起一旁的长枪横在沈世安面前,知道自己举动不妥,干脆抛下长枪跪在沈世安面前,“请神医一定要救救我儿!我能举荐神医去江都做官,保证神医官运亨通决不食言!”
一个陈平郡郡丞夫人,手竟能伸到江都?云笙假意殷勤地扶起江夫人:“夫人有话好好说,这要折煞我们了。”
她扶着江夫人坐下:“实在不是我师傅不想治,只是小公子这病太过棘手,若夫人不能以实情相告,我师傅就算是神医在世也难以根治。”
沈世安又捻起胡子幽幽道:“一个八岁小儿,身上竟背负着极重的杀孽”
“杀孽?!”江夫人如五雷轰顶,几乎瘫倒在椅子上。
云笙连忙掏出一瓶养神香在江夫人鼻子下面转了转,后者这才勉强支撑起身子:“神医没有诊错,真的是杀孽?”
“夫人不过不信老夫,老夫现在走就是。”说罢就要离开。
“神医留步!”江夫人拦住沈世安,强忍着眼泪,“可以根除杀孽之法?”
“除掉小公子现在身上的杀孽不难,我现在就可以做到,只是杀孽来自于谁,此人不除,杀孽还会源源不断到小公子身上,若不能根治,即使日日以参汤吊着,再加上我的医术,也活不过十五呐!”
江夫人低头不语。没人会比她更爱源郎。他从出生起就开始吃药,八年来因为身体虚弱,除了每年一次要去永恩寺拜佛,便再没出过家门。参汤养得他偶尔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可是她知道那是在透支源郎的性命。
沈世安和云笙没有逼她回答,起身告辞:“老夫可以写一个药方,能助小公子养气。江夫人不妨再多想想,待想明白再找我也不迟。”
江夫人已无心招呼他们,二人走后她一直端坐在那里,腰板笔直,目光定在长枪的红缨上出神。
源郎没上过学堂,先生倒请过一两个,可是他常常上着上着课就晕倒,先生都劝她不要再勉强孩子,让他顺顺利利长大就好。她不甘心,便亲自一笔一划地教源郎写字,一字一句地教他念书。她的源郎,将来会在江都做大官,成就一番事业,怎能困于这小小的陈平郡?
这是他答应她的。
九年前的深秋,他亲自送她到陈平郡,正逢一场深秋的冷雨,他亲自为她撑起一把伞,第一次与她并立。他握着她的手说:“阿乔,替我留在这里,你想要的,我都会允你。”
哦对,她根本不是什么江夫人,她有名字,叫宋乔。
她不是江夫人,而是他的阿乔。
一滴泪“啪嗒”滴落在生了薄茧的手上。她揩掉泪,起身拿起他送给她的长枪,不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