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若梦
沈世安掏出之前乞丐临死前塞在他手里的纸条，纸条已经快被揉烂，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
流民被囚。
四个暗红的血字歪歪扭扭，如同受苦受难之人佝偻的背脊，又如无数带刺的藤蔓缠绕在几人心上，久久不能平复。
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大群人，却凭空消失。
若流民被慧尘所囚，他会将他们囚于何处？
房间陷入死寂。少顷，顾妙清打破寂静：“我看过陈平郡地方志，此郡多平原，很难找到一个隐蔽之所藏匿所有流民，除非是在幻境之中。”今夜的幻境让她开了眼界，若藏匿在幻境之中，那一切便能说通了。
“不可能。”云笙和沈世安同时道，“慧尘之所以不敢真身出现在幻境中，就是因为结成小小一方幻境损耗极大，凭他一人，就算他是什么千百年难一遇的奇才，也不可能造出那么大的幻境容纳这么多人。”
又陷入僵局。紫檀木桌上烛火在镶金的琉璃罩中忽闪不定，亦实亦虚亦真亦幻，映着琉璃折射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玉琮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灯芯，看着烛火映在顾妙清白皙的面庞轻快地跳着舞，觉得甚是瑰丽，不禁有些走神。
“呼”的一阵不易察觉的小风将烛火吹得窜起一寸，吓得玉琮一哆嗦，待反应过来，裴少煊挡在顾妙清前面无表情道：“死人难开口，不如从活人下手。”
沈世安没察觉到裴少煊的异常，认真道：“你是说江成？”
“不错。”
云笙却发现了几人的小心思，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观察着玉琮脸上吃瘪的表情。她这师弟原来在南明山像个小霸王一样，能让他吃哑巴亏可是罕见。
“大家都受了伤，不如明日再议，近日早些歇息。”想起顾妙清在江都制定的每日作息，裴少煊眼里多了丝笑意。
早就该休息了。顾妙清心里双手赞成。自离开江都，就没几天能执行她的健康长寿必备的作息表。
裴少煊执意要把她送回房间。玉府亭台楼阁，弯弯绕绕，曲径通幽，在夜色中愈发静谧。夜里的寒风浸骨，顾妙清与他肩并肩走着，思绪一旦放松下来，睡意便如潮水袭来，将她淹没。
“你的灵力练到什么程度了？”
顾妙清见他又试探自己，也不藏着掖着：“只会风与火，风仅仅是微风，火仅仅是火苗。”
“今晚之事又该如何解释？”
“《灵修杂记》中记载，人在危急关头，若能以全部心神灌注，汇集自身所有灵力，便可发挥出平常数十倍的灵力，只不过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且之后数十日都不能使用灵力。”
她倒真是把每一本书都背下来了，不仅背下，还能活学活用，还能在危急关头在极短的时间内凝聚所有心神而没半点分心。
“你是如何做到灵修进步如此神速的？”
顾妙清道：“如何灵修书里写得很清楚，最要紧是要心无旁骛，凝神聚气，不得有二心。”可惜世人难免会被外界所扰，而她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
裴少煊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想起少时学习灵修之术，害怕父亲发现，经常小心翼翼地躲在裴府花园的假山中，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很长一段时间难得其法。后来即使随着沈世安的父亲学习，灵修大为增进，却也总不及沈世安的脚步。
沈世安平时虽有些木讷，但却有一股倔劲儿，这股倔劲儿让他修炼时比其他人都更专注，更拼命，所以他现在才能成为南明山名副其实的主人。
这一点他确实还差得远。
裴少煊看着顾妙清道：“受教了。”
“手还疼吗？”
想起她手上的伤口，回来之后一直掩藏于袖中，其他人都没发现。
顾妙清抬起手稍微活动了一下：“还好。”
握住剑的那一刹那利刃深陷都不见她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女子怎么这么能忍耐。
“一会我再帮你看看伤没伤到筋，若只是皮肉伤，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用上几日便能好，若伤到了筋就比较麻烦了，需得养很长时间。”
“无妨，我不靠手上的功夫。”
说起这个，“你那一包袱沉甸甸的究竟装了什么？”她说是她的秘密武器，别的都可以不带，唯独这个特意跑回武信侯府翻箱倒柜从最隐蔽处翻出这么个包袱，抱在怀里谁都不给看，什么也不肯说，她心底还是有点防着他们的。
也是，毕竟他们已经私下决定除不了邪骨就废掉她灵根，防着点也是应该的。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顾妙清还是同样的回答。
明月西垂，玉府花园小径曲折，青石板沾了些许寒气有点滑，裴少煊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小路两边夜晚长燃灯笼，映出淡黄柔和的光晕，映出二人一点点倒影。
裴少煊突然想起陈平郡的花灯节，十年前，柳淑梅带着顾妙清回陈平郡娘家，他恰好也随父亲来此，正逢陈平郡最盛大的花灯节，满街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花灯，岩棉数里，一直到城外，花灯如昼，车水马龙，他和顾妙清偷偷从柳府的家宴中跑出来，在万千花灯中穿梭，各式小吃飘香，各种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他们在繁华中迷了眼，一时忘了回家。
顾妙清看上一个莲花灯，但他们两个孩子身上都没带钱，老板见两个小孩十分可爱，起了打趣之意，说只要他们能卖出五个花灯，就把莲花灯送给他们。
起初裴少煊觉得自己是侯府公子，拉不下脸来，但顶不住软磨硬泡，黑着脸提着花灯沿街叫卖，最终好歹是把莲花灯拿到手了。
今年的花灯节也快到了吧。
如今这副光景，百姓哪里还有心思过节呢？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我想你应当想知道。”顾妙清突然停下脚步，眉眼间居然闪过一丝犹豫。
裴少煊回神，转身看到顾妙清这样的表情有些诧异：“何事？”
“昨夜，我梦到真正的顾妙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