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河之疑
“朝风,你来一下。”顾妙清吹干纸上的墨,跟旁边一沓纸摞好。
朝风进来,见顾妙清仍是一身素装,脸上不施粉黛,小心提醒道:“小姐,快到时辰了,您还不梳妆吗?”
“要梳妆吗?”她没有直接回答。
朝风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突如其来的转变,时不时的反问好像在考验她一样:“当然,江都的贵女可都等着看您今日的打扮呢。”
“我们小姐穿什么她们便跟着穿什么,小姐哪次出门不是精心打扮,您离开江都这么久,还瘦了这么多,更要好好捯饬一番才是。”
顾妙清想了想,打扮得太繁琐不便行动:“还是简单些吧。”
又把那叠纸递给朝风:“这是我给府里人做的食谱,针对不同人的不同特点,都有细微的不同,劳烦你给老爷夫人看看,若有意见我再修改。”
朝风识一些字,翻了几页发现还有自己的名字,一时没明白顾妙清想干嘛:“小姐,你这是……”
占着别人的身子,总该为她做点事情。
她现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就会依照程序的设定做一些有益于其他人的事情。定制个健康食谱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按照这个食谱吃,更有益于身体健康。”
“小姐你说笑了,我们这些下人哪配吃这么好的东西。”朝风抽出写了自己名字的那张,低着头递给顾妙清,“奴婢哪能吃这么多肉,小姐真是折煞奴婢了。”
顾妙清沉默片刻,拿回那叠纸,抽出顾长青、柳淑梅、顾云峥和自己的,“那就把这几张给后厨吧。”
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按照这里的规矩来,不惹太多注意。
至少现在,她要学着融入这里。
“为我梳妆吧。”
崇嘉十三年江都的第一场雪,落在永河边,落在泠水亭中,落在七八个皇都贵女手中白玉杯盛的热茶中,倏地融化,给热茶添了几分清冷的苦雪之味。
顾妙清着一身天青色锦裙,外披着月白银丝暗纹的裘服,头戴青玉簪,腰佩琉璃坠,宛若雪中一点梅。在场的贵女皆着华服,形形色色,各有风采。
见顾妙清准时赴约,赵姝行有些讶异,跟其他姐妹一齐拥到她身边,纷纷道:“你今日竟来得这么准时。”
一名身着绯色披风的女子娇俏道:“就是就是,你还穿得这么素净,难不成江都又要兴起素雅之风了?”
顾妙清扯出一个微笑,也未多话,便被簇拥着到泠水亭中间,赵姝行挽着她的手道:“我们妙清这一走就是数月,一路上必定是历经风险,今日我们在此为妙清接风,我还备下了西戎进贡的葡萄翡翠酿,今日必要喝得尽兴!”赵姝行向来喜欢饮酒作乐,又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有什么珍奇的玩意儿她必是第一个得到,这葡萄翡翠酿西戎统共就进贡了十壶,单她今日就带了八壶来。
那绯衣女子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透着文雅之气,乃吏部尚书的千金林芷沅,在一旁打趣道:“妙清酒量浅这谁不知道,我看呐,你分明是想罚妙清出去玩不带着你吧?”
赵姝行佯装要弹她的额头,她忙绕到顾妙清身后,边笑边求饶:“我的好郡主,看在妙清的份上您可饶了我吧。”
几家小姐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上首是顾妙清、赵姝行与林芷沅,通过她先前向朝风旁敲侧击地打听和今日女子们的言语之间,她大概知道了真正的顾妙清在江都贵女圈的地位。
江都第一美人顾妙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又是个好热闹好打扮的主儿,穿衣打扮更是引领江都女子风潮,她穿红衣,其他女子便争相穿红衣,她画花钿,其他女子便整日研究画梅花好看还是芍药好看。就连当今皇后娘娘都对她青睐有加,与裴少煊的情谊更是被传出一段佳话。
今日她一身素衣,怕是明日整个江都的素锦都要被各家小姐抢空。
从前的顾妙清,似也很完美。她喝下一杯热茶,茶水氤氲在寒风中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最后却因为邪骨不得善终。
旁边的婢女给她换上了一盏葡萄翡翠酿。
佳酿醉人,怕这具身体不耐受,顾妙清不敢多喝,却被赵姝行拉着碰了个杯。
她拉着顾妙清的胳膊笑嘻嘻道:“知道你酒量差,但是今日是为你接风,连初雪都给你面子,你总得喝一杯。”
顾妙清僵硬地扯了个谎:“我近日身体不佳……”
林芷沅打断她:“你可不能这么糊弄我们,我们都听说了,你最近天天要绕着武信侯府跑上两刻钟,我们也都在跟你学呢。”
“就是就是,起初我爹娘还说女子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可我不听,跑了几天之后倒觉得身体好了不少,我爹娘也就不再反对了。”下面一名女子附和道。
顾妙清:……
为什么连她跑步都要模仿。
赵姝行亦点头道:“所以我很羡慕妙清能有勇气偷着跑出去闯荡,能看看外面的天地,而不像我们被困在这江都,真是好生无趣。”
“是啊,”林芷沅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惆怅,“可惜裴公子不会带着我们,我也没妙清的勇气敢偷偷离家出走。”
这里的女子虽无生命之忧,但却如笼中之鸟,不得自由。纵使尊贵如赵姝行,能饮酒作乐,好一点最终不过是招一个驸马,在江都度过此生,坏一点被送去和亲,此生再难回江都一次。南明山的风景、西戎的大漠、北冥的雪山,她们都无缘相见。
顾妙清生硬地安慰道:“没有性命之忧,已是难得,很多人,连活着都万般不易。”
“我何尝不知你说的道理,你不在这段时间,我与芷沅也时常去给流民施粥。只是,心里仍不免有遗憾罢了。”
“即便是你,此次回来不也还是被禁足?若我不请你出来,你不知要被关到何时。”
“多谢。”
赵姝行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
说完兴冲冲地拉住她的手,语气略带撒娇:“今日没有外人,你就同我们讲讲这两个月你在外面的见闻可好?我们都好奇得很呢!”
赤山之前,她并不知道顾妙清经历了什么,只好知道什么答什么:“我在赤山遇到了蟾蛇还有一个叫沙落的村庄,我们差点死在那,最后村庄只剩了一个小孩,蟾蛇也死了。”
“这就完了?”顾妙清说得太简单,包含的信息又太多,大家都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明明是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怎么听起来很无趣?
赵姝行抓着她继续追问:“蟾蛇是什么?裴少煊和另外两位灵修之士那么厉害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跟我们讲一讲。”
看来今天是逃不过了。不关乎性命时,顾妙清有充足的耐心,她从他们登山开始讲起,“我们遇到了一个谎称是村民的男子,叫阿旺……”
“哎?那不是李状元吗?”
座下有个贵女突然指着不远处一抹灰白色身影道。
其他人纷纷望去,李思远正往亭子而来。
走近了,发现这里是女子在宴饮,李思远后退几步,行了个礼:“参见永安郡主。”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顾妙清。她今日穿得素雅,一袭月白裘服上沾了点点雪粒,衬得整个人宛若雪中白梅,清冷又幽香,不沾染尘世的分毫。
一阵风起,吹乱了她耳旁的碎发,乌黑的头发衬得脖颈雪一样白。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
李思远心一动,垂下眼眸掩饰住自己心思。
赵姝行从顾妙清身上起来,掩着嘴笑了笑:“李修撰不必多礼,雪天天凉,相遇便是有缘,不如喝上几杯酒暖暖身子。”
李思远忙摆手:“微臣不胜酒力,就不打搅郡主雅兴,先行告退。”
赵姝行仰头饮尽一杯:“罢了,李修撰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可惜了我这好酒。”放下酒杯不经意往旁边一瞥,杯酒灌得微晕脑子立马清醒了过来,脸上的轻慢不见,忙不迭地去拽林芷沅衣袖:“芷沅你看那河里好像有个人,是我眼花了吗?”
“我怎么觉得那是你兄长林审言?”
林芷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永河旁,一名男子跳入河中,一潜一伏,慢慢消失在平缓深流的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