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沧山
沈世安宽慰道:“许是灵力太弱,我们离得太远,所以感觉不到。”
“或许是我想多了。”
“先歇息吧,明日一早再去查探也不迟。”蟾蛇和村子都没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可以放下心来睡个安稳觉。
“也好。”裴少煊翻了个身,几米之外正对上顾妙清灼灼的目光。
他刚想说什么,顾妙清比了声“嘘”的口型,示意他不要说话。
紧接着,顾妙清背后冒出一个瘦小的黑影。
一步。
两步。
黑影踱到顾妙清跟前,裴少煊半眯着眼见顾妙清已经掏出了短刀,心里暗叫不好,刚想出手阻止,却见黑影靠着顾妙清的后背,默默躺下。
顾妙清起身,阿来在距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缩成一团,察觉到身后的人起身,阿来连忙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吵扰到你睡觉了。”
“你这是做什么?”
“我……”阿来低下头,脏兮兮的手揪住衣摆不住揉搓,很是不安,“我有些害怕……”
这倒奇了:“你不怕我?”
“我被晕死过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你的声音,是你救了我……”阿来的头更低了,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才去找顾妙清,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他以为是自己杀死了村长,应当是个勇敢的大人了,可是在这样阒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突然没了地窖那小小一方天地作庇护,他总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像村长的眼睛,平静,但让他心底发毛。
这个大姐姐看起来很凶,应该很厉害吧?
顾妙清打了个哈欠,收起刀:“睡吧。”
“姐姐……”阿来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顾妙清困得眼睛快睁不开了。
阿来嘟嘟囔囔的,声音哽咽:“明天我该去哪里?”
明天该去哪里,以后该往何处?他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天下之大,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顾妙清强撑着精神回答:“明日他们自会对你有安排,你只需记得,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
阿来不再说话,注视着顾妙清的背影心里稍微踏实了几分,困意涌起,眼皮渐渐沉重,再也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
裴少煊心里回味这句话,她自己不就是如此?
这个世道并不算太平。崇嘉十三年,皇帝软弱,边境时有侵扰,好在有武信侯顾长青领顾家军,尚保一国安定。朝中大臣结党营私不在少数,仅有他父亲和赵明甫几个大臣尚能洁身自好。再加上沧山将现世,邪骨愈加多发,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
每个普通人都是如此,都得用尽全力,才能使自己在世道的罅隙中得到一丝喘息。
而他出身侯府,自小就是数不尽的富贵,十七岁作的文章就得皇帝称赞,灵修又极有天赋,人生前二十年,他不知什么是人间疾苦,直到与沈世安和云笙出来游历。
他才发现,原来行走江湖并不是什么潇洒风流之事,江湖不是刀光剑影、恩怨情仇,而是众生疾苦,就像这个人,因经历过死,所以拼了命要活。
赤山如同一座野兽潜伏的牢笼,只有让自己比野兽更加凶狠,才能活下去。至于礼至于义至于道,在这里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确实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他却没有立场指责她。
只是这样的性子,到了江都迟早会露馅儿,朝堂之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武信侯手里的兵权,万一在江都“一不小心”杀了人闯了祸,一定会给武信侯府带来麻烦。
…………
晨光一点一点从地平线爬起,如同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住安睡了一晚的众人,明媚的阳光将众人从深沉的黑夜唤醒。
听不到虫声鸟鸣,新一天在阳光中苏醒的赤山依旧一片死寂。
好像原本以为一个崭新的开始并没有到来。
裴少煊等三人在一脸茫然中起身,按理来说,有灵眼在,一夜过去赤山不该如此死气沉沉,除了他们一点活物都感觉不到。
昨晚他们就有疑惑,如今更多了几分不安。
裴少煊微微皱眉:“书上记载灵眼在赤山地下纵深处,连接赤山地脉,昨日之灾应当不足以毁掉灵眼。”
“若无灵眼,赤山便会彻底变成死山,世间也不会再有蟾蛇了。”云笙心中一酸。
“不仅如此,”沈世安接着道,“赤山乃南方最重要的一座灵山,得它护佑,这周围的邪骨比其他地方少很多,若再无赤山,恐怕南方的邪骨也会泛滥。”
裴少煊提议道:“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就先去寻灵眼,再启程回江都。”
书上没有记载灵眼的确切位置,几人安顿好阿来,让阿美在他身边守着,沈世安以青云剑在前开路探灵力,青云剑在空中一转,寻不着方向,像个无头苍蝇乱飞。
沈世安有些发愁:“若连青云剑都探不到,茫茫赤山之大,恐怕再花上一个月时间也未必能找到灵眼。”
“嗷呜嗷呜——”阿美看到他们在一旁发愁,仰头叫了几声,跑到云笙脚边歪了下脑袋。
“阿美说什么?”
云笙道:“它说村长藏身的地窖在蟾蛇陨灭前,地下是有灵力的。”
阿美的狗鼻子对灵力无比敏感,即使其他人没留意到,它也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地下的灵力。
就在地窖之下,怪不得村长和孩子们终年生活在地下,身体依然算得上健康,原来是有赤山灵眼的滋养。
几人二话不说赶到地窖,宗祠尽毁,到处是乱石残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几块乌黑发亮的小蟾蛇脊骨在阳光下映射出刺眼的光,石头下渗出暗红色的血迹,已经风干,表面出现细小的裂纹,印在脊骨上,好似攀附生长的花朵。
眼前是茫茫一片废石的海洋,高山平地起,而今又复归平地,几人还有些不适应,一高一低地走在石堆上,靠着顾妙清精准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地窖原来的位置。
裴少煊拿出玉骨扇向空中一挥,一阵狂风卷起漫天黄沙,碎石“劈里啪啦”互相拍打,随着风被卷到一旁。顾妙清躲在三人身后,眯起眼睛,透过黄沙隐约看到一只干枯的手,被折成了几段,宛若被秋风摧残的枯枝,顺着石缝挤出残缺的骨节。
顾妙清几乎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村长的手。
谁能想到导致赤山毁灭、蟾蛇消亡、控制村民数十年的,竟只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
待风止,三人搬开难以被吹动的较大的石块,数个残肢断臂,还有被压得看不清部位的血肉模糊的一滩滩腥红,一晚过后,仍散发着阵阵血腥味,让人作呕。
三人压下心中不适,三把灵器齐抛向天空,重重插入坚硬的石板地,直入大地深处。
紧接着,三股灵力将三人围在中间,不停旋转注入灵器之中,随着灵器深入地下,“轰”的一声,三人同时向外一跃,一阵烟尘起,大地豁开了一个直径一米多宽的深洞。
“想必下面就是灵眼所在了。”沈世安收回青云剑,靠近洞口向下望去,底下是无尽的黑暗和黑暗,手拂过洞口,几缕阴冷的风从洞深处飘来,让人猛地冒了一身冷汗。
“没有半点灵力。”按说方才三把灵器感应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不会有误,除非——
沈世安说出心里的猜测:“难道这里被什么人给毁了?”
云笙不解:“可是之前阿美明明察觉到灵眼是有灵力的,赤山之中,除我们三人,无人有能力摧毁灵眼。”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裴少煊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扔到洞里,许久听不到回声,“除了村民和我们,这里还有第三股力量。”
话音刚落,一阵强劲的邪风从洞底直冲沈世安面门,沈世安下意识掩面,同时青云剑出鞘直击邪风,“叮——”,利器相撞发出刺耳的锐鸣,紧接着一个妖媚入骨的声音自风中传来:“裴少煊,我倒是要感谢你,若不是那一颗石子,还不知道要被这该死的灵眼困到几时。”
“你是谁!”
“哈哈哈哈——”女子的笑声直穿耳膜,震得人心惶惶。
“你们不是一直想除掉我吗?赤山灵眼之力真是强大,现在你们连我的一缕意识都奈何不了,也不枉我蛰伏赤山多年。”
是沧山!
三人刚要动手,那一股邪风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