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生
尾巴尖勾住村长的身体，扫过地支悉数卷起，六七个人在坚硬的鳞片包裹下互相挤压，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布满血丝。
“别…杀我……”一个地支费力挤出三个字，换来的是更用力的挤压。
蟾蛇尾巴收紧，几人骨骼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伴随着不住的哀嚎，四肢扭曲成蜿蜒的山路，五脏六腑似被刀切过、油煎过、热水浇过，再搅碎、翻拌，成了一团浆糊。
村长的脸已经死白，眼看着要咽下最后一口气，蟾蛇力竭，尾巴松了一下，重重垂倒在地，地支争先恐后地往外爬，残肢撑着身体，把别人推到后面，连滚带爬想要逃离。村长本就重伤，又对人没了威胁，自然争不过其他人，慢慢被挤到最后面，眼看着蟾蛇还要挣扎起身，好不容易有了个死里逃生的机会，村长扯着嗓子，发出沙哑尖锐的声音：“顾妙清，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青黑的鳞片将村长淹没，蟾蛇长叹一声，颤抖着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村长裹在尾巴中，想把村长闷死。
其他人都可以放过，唯独他必须要死。
顾妙清看不到村长的脸，分析不出来他是否在说谎，试探道：“方才你不说，现在才说不过是想让我们救你吧。”
“方才不说……是想让你一起死……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你……”村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顾妙清胸口一阵针扎似的剧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难道真如他所说，他死了，被他控制好的人也会一同死去？
云笙连忙将她扶起，关切道：“妙清，你怎么样了？”
胸口处的十字似有火在灼烧，顾妙清呼吸一滞，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对劲，村长差点被阿来杀死时为何自己没有反应，偏偏只在这时感到剧痛。
看着顾妙清疼得脸色惨白，直冒冷汗，云笙急得声音发抖：“你撑住，我们一定有办法。”想让蟾蛇放下仇恨是不可能的，杀子之仇让它恨了这么多年，仇人就在眼前，任谁都会将仇人千刀万剐，更何况它亲眼看到他们虐杀。
裴少煊为顾妙清渡入灵力帮她缓解疼痛，灵力越渡越多，顾妙清却越发疼得浑身打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真如村长所说，那顾妙清不刻就会死。
裴少煊一跃而至蟾蛇尾巴，缠绕的尾巴把村长层层围住，只露出头顶，一旁的顾妙清在云笙怀里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不容他多想，沈世安在前方稳住蟾蛇头部，裴少煊挥动玉骨扇，一阵微风拂过，拂过尾巴打成圈儿的缝隙，蟾蛇已经虚弱至极，裴少煊稍一用力就把村长拉出，人已经彻底晕死过去，蟾蛇抬起尾巴想再一次把他勾回，尾巴伸到半空便软了下去，身子缓缓倒下。
它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拼尽所有力量到宗祠，给村长致命一击，若不成，它就要眼睁睁看着仇人继续苟活于赤山，而它自己，则身形消散，消散于赤山之中。
蟾蛇眼角落下一滴泪，彻底垂下了头。
坚如铁石的鳞片开始慢慢化成粉末，在潮湿阴暗的地窖中散发处微弱的银光，星星点点，落在人们的发梢和衣襟，照亮众人的面庞，有人惊异，有人欣喜，有人迷茫，有人伤感，似万千的星子映入眼眸，窥遍世间百态，在死去前，它把这世上的千般滋味都看了个遍，而后星子光芒点点熄灭，由温热转凉，最后消失不见。
一点一点，庞大的蟾蛇一点一点，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个与赤山相生相连活了五百多年的强大的灵兽，还未完成报仇的执念，就先归于虚无。
谁都没想到，这一切恩怨，竟就这般突然了结。
一缕银光注入顾妙清胸口，脸上马上有了血色，眼睛慢慢睁开，力气已经回来了大半：“蟾蛇呢？”
她有些茫然。
云笙红了眼睛：“蟾蛇肉身消散，复归赤山了。”
“蟾蛇亡了！”村民们这才回过神，“我们自由了！终于过去了，终于过去了……”
“就剩一个半死不活的村长，他死了，我们就彻底自由了！”
有人想动手，但碍于村长在裴少煊身边，他们不敢妄动。
“一个快死的老头而已，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赤山已经成为一座荒山，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新的住所才要紧。”
一切尘埃落定，身上一旦松懈下来，这两天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的疲惫让他们再也挪不动脚步，歇在角落身上每一处关节都传来酸痛。
顾妙清撑起身子。蟾蛇亡，但是村长没死，还有数十个村民没死，也就是说现在没有完全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
她走到村长面前，蹲下身子探测他的生命体征：“活不了多久了。”
“有法子能让他醒过来吗？”
沈世安道：“法子倒是有，不过现在你已经没事，何必多此一举救他？”
顾妙清摇摇头：“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沈世安拔出青云剑，剑身一转，剑柄抵住村长眉心，点了三点，不多时，村长转醒。
“现在虽醒了，但他活不过一刻了，有什么要问的要说的你可要抓紧。”
“多谢，”顾妙清盯着村长半睁半闭的眼睛，眸中已是一滩死水，“原来我担心你喝了我的血便可以控制我的性命，在地窖发现你时我并无不适，可为何方才我会那么痛苦？”
村长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戏谑的笑，他已经说不出话，嘴巴开合，无声道：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那就去死吧。
顾妙清不再多废话，一刀插进他的胸膛。
身附邪骨之人，邪骨若不除，死后邪骨之力便会被极北之地镇压的沧山所获，如今结界已经松动，若他们不赶紧去除掉沧山，天下便会大乱。
云笙和沈世安在邪骨消失前赶忙化去邪骨的邪力，“此人身上的邪骨之力颇为强劲，若让沧山所吸纳，恐怕他很快便会冲破结界。”
裴少煊道：“村长已死，蟾蛇已去，我们也不便在这里多逗留，不如就在此处休息，明日一早便出发。”
“也好，大家都已力竭，需得好好睡上一觉。”
话音刚落，阿美惊恐地嚎叫一声，紧接着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动，裴少煊立刻反应过来：“不好，蟾蛇亡，赤山也要毁了！”
“快跑！”
瞬间天旋地转，地窖顷刻崩塌，阿美迅速变大，一尾巴卷起身边的人，顶着无数坍塌的碎石冲破地窖，血淋淋地飞到高空。
赤山由南向北开始倒塌，巨石翻滚，泥沙漫天，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铁锤一下下地锤在人心上，让人忘记思考，忘记动作，呆愣愣地看到数座高山眨眼之间夷为平地，沧海桑田变幻之事，竟在弹指间发生。
黄沙渐渐遮住视线，迷住他们的眼睛，他们只得退到赤山的地界之外，才暂时得以喘息。
刚才形势紧急，根本来不及多想，阿美尾巴一卷，只卷了他们四人，外加一个昏死的阿来。唯有顾妙清还保持冷静，望着不远处的沙尘暴来袭似的赤山地界，心里生出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悲哀。
阿来还活着，秩序的话是否不算得到验证？
只剩一个阿来，好似与它的话也算对得上。
许是震动太强烈，阿来终于醒了过来，窒息加上迷三月的药劲太猛，他躺在地上望着昏暗的天空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地窖中。
“终于醒了？”顾妙清清冷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思绪拉回，云笙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怎么，望着所有一切消失殆尽，就不由自主地落了泪。
阿来看着面前这几个陌生人，怯生生道：“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
问完又想起来什么，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道：“村长呢？”
“村长死了，我们已经离开了赤山。”
“至于我们，只是路过。”
依旧是冰冷的声音，阿来不确定面前之人是善是恶，“你们救了我？”
云笙走到阿来身边，抹掉眼泪扯出一个笑：“阿来，是你救了自己。”
阿来摇摇头：“我不太明白，我是捅了村长，可我差点被村长掐死。”
云笙轻柔地帮他理好糟乱枯黄的头发：“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阿来，你要去寻找新的家园了。”
“新的家园？”阿来懵懵懂懂，“我想找我爹。”
云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回答，顾妙清直接毫不客气地一骨碌说出来“你们村已经没了，你爹也死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想一想后面该怎么谋生吧。”
“……”
这也太残忍了。
阿来的身体一摇，又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远方的震动终于停息，几人找了些杂草铺好躺下，阿美舔舐干净身上的血，依偎在云笙身旁，好在乱石砸下只造成了一些皮外伤，此刻累极了，一躺下很快就鼾声如雷了。
明明很累，他们却睡不着，云笙瞪着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夜空，轻声道：“世安你知道吗，蟾蛇死时，我听到了它留下来的话。”
沈世安握住她的手：“它说了什么？”
云笙哽咽道：“它说…那座地窖，那尊石像，都是用小蟾蛇的脊骨铸成，所以外人根本发现不了。”
“它还说，死在孩子的骨头旁，也是无憾了。”
清泠柔和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分外怜人，沈世安心中亦难过，安慰道：“蟾蛇生于天地，沧海桑田，赤山总有一天会重启，到那时还会孕育出蟾蛇，这里终会再次成为灵山。”
“如此说来倒有些奇怪。”裴少煊突然道。
“为何奇怪？”
“灵山若成，必有灵眼，灵眼既在，便会永存，为何现在半点赤山的灵气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