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皮为衣裳麟为瓦，骨作房梁啖肉香
“你娘亲确实被其他村民救走了。”几人这一觉都睡得很沉，日上三竿才睡醒，一醒来云笙就问阿美确认消息，“你放心，我们会把你送到你娘亲身边的。”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
这几日接连劳累，昨日又是一场硬仗，大家都饿得不行，眼下没有粮食，沈世安等有灵力之人尚可抗一抗，顾妙清和小女孩这种普通人就遭不住了。
众人正一筹莫展之时，顾妙清冷不丁道：“也不是没吃的。”
“什么？”其他人都奇怪，裴少煊想起昨晚她枕着尸体入睡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脸色一下子像吃了苍蝇，连忙抢过顾妙清的话：“赤山这么大，我们再找找，总会有吃的。”
阿美的鼻子灵，云笙派它去搜罗点吃的，许久未果，顾妙清和小女孩饿得前胸贴后背，靠在一旁恹恹欲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世安道：“赤山那么大，等阿美回来不知要等到何时，你们在此处休息，我去阿美相反的方向去寻吃的。”
云笙点点头：“也好。”
刚召出青云剑，旁边乱葬谷底传来蟾蛇蠕动的声音。青云剑握在手，云笙和裴少煊也纷纷严阵以待，一步一步逼近谷旁，不敢大意。
却见蟾蛇依旧双目清明，休养了一夜后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大半，此刻正在谷底徘徊，时不时爬到山谷一半，探出两只蛇眼，窥一眼众人再潜回谷底。
云笙伸出右手，手掌向下对准蟾蛇，温和的灵力从手掌缓缓流出，在山谷四周环绕成一圈，慢慢圈子缩小，看着蟾蛇没有反应一点点靠近蟾蛇，最终灵力在蟾蛇身边游走。“它没有恶意。”
云笙进一步施展灵光术，把灵力慢慢引到蟾蛇双目之间，轻轻从一点注入灵力，在蟾蛇双目之间开了一道灵隙。蟾蛇没有反抗，反而安静地伏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双眼渐渐打架，没过一会儿，竟睡着了。
裴少煊不禁啧啧称叹：“不愧是沈家先祖所创三大秘术之一，竟连蟾蛇这般修为深厚的灵兽都能开灵眼。”
云笙抿嘴一笑，跳入谷底，飞身至蟾蛇面前，双手轻抚蟾蛇的额头，覆盖住灵眼，闭上眼睛，眉心亦开出一道灵隙作灵眼，进入蟾蛇的识海。
面对蟾蛇这样强大的灵兽施展灵光术，云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想到蟾蛇这样顺服，让她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就进入到它的识海中，与昨日入魔的判若两物。
识海的入口一片白色的光亮，云笙随着一抹微小的淡黄色荧光向前走，慢慢走向识海深处。
待再次睁开眼时，沈世安从未见过云笙这样的眼神，愤怒、悲愤、怜悯交杂在一起，最后化成一声深沉的哀叹。他牵起云笙的手，触及一阵冰冷。
“阿笙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云笙眉头微蹙，眼尾染上一抹淡红，对蟾蛇施展了晚香咒，让它沉沉睡去做个美梦，然后深呼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哑着嗓子道：“它这样对村民，是有苦衷的，是在为它的孩子报仇。”
二十年前，赤山还是一座灵气充沛的灵山，蟾蛇作为灵兽既守护赤山，又与赤山共生。蟾蛇不分雌雄，繁衍也是由赤山灵气孕育成胎。
产灵胎时，蟾蛇会承受极大的痛苦，失去行动能力，是其最脆弱之时，所以它找到一处最隐蔽的地方，防止意外发生。
直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意外闯入。
它立刻就察觉到他是外来人，它虽对人友善，但马上就要生产，所以还是设下结界防止小孩跑出去暴露它的踪迹。
小孩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竟不害怕，也不吵闹，乖乖地待在蟾蛇身边。
“你在生小宝宝吗？”小孩好奇地问道。
蟾蛇虽虚弱，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应他。
可在生出灵胎之后不到一刻钟，也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十二个人冲破几乎已经形同虚设结界，将它和小蟾蛇团团围住。
牛大婶也就是十二地支中的协洽，将小孩拉到自己身后，同其他人拿起刀棍，将刚出生的小蟾蛇包围。
虽然刚出生，但小蟾蛇也有七八米长，只是还不会动，依偎在大蟾蛇身下，大蟾蛇眼看着恶人走近，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不住地哀鸣祈求。
大荒落冲小蟾蛇挥刀比划着，眼里冷光中含笑意：“我听说，这小蟾蛇是最有用的，身上每一个部位都是宝，大蟾蛇太过庞大，不如我们就从小蟾蛇下手。”然后刀在手中打了个旋儿，一刀捅进小蟾蛇柔软的腹部，浓稠的鲜血汩汩流出，小蟾蛇痛苦地挣扎，第二刀紧随其后，这次刀直刺入它的喉咙。
小蟾蛇痉挛般挣扎了两下，身子渐渐僵硬，不一会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蟾蛇见孩子惨死，不断地扭动身体想将十二人围住绞死，可它实在太过虚弱，加上悲痛至极，扭动两下后便晕死过去，只留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彻底了结它，省的日后找我们麻烦。”
寻常的武器只能对成年蟾蛇造成皮外伤，很难致死，十二人一刀一刀，从头至尾，几乎将它身上每一处都砍伤，皮肉翻起，鲜血汇成溪流，将方圆二十米尽染腥红。
小孩被这场面吓到，捂住眼睛抱着协洽哭得几乎要昏厥，协洽置若罔闻，一刀一刀，像舂米一般，节奏整齐，不知疲惫。
鲜血浸透每个人的衣衫，也不知砍了多久，大荒落手一举，示意大家停下：“我看它应该是活不成了，别耽搁太久，抬着小蟾蛇走吧。”
此时夜已深，他们抬着小蟾蛇偷偷潜进村长家地窖，将小蟾蛇肢解。
皮为衣，麟为瓦，骨为房梁，血为琼浆补精气，肉作珍馐存于地窖长年不腐，油膏作蜡烛可长明不灭不怕风吹雨淋。它身上每一处都是宝，甚至连牙齿都可作为锄头，比铁具更锋利耐用。
村长点燃油膏，照亮他久未见阳光而苍白可怖的脸，他牵动嘴角露出泛黄的牙，扯出一个得意又阴森的极不协调的笑：“协洽啊，这次多亏了小宝才能发现这么个宝贝，我看这孩子吓得不轻，回去你可得好好安抚安抚，可别让他想些不该想的。”
协洽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忙点头：“我不会让他出岔子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蟾蛇与赤山共生，赤山不平，蟾蛇不死。大蟾蛇的血灌溉赤山让赤山灵气空前充沛，五年内村子迅速繁荣起来，同时这些灵气又反哺蟾蛇，让它在这五年内慢慢休养恢复。
五年后的春天，赤山合山翠绿，谷芽新抽，几场及时的春雨让所有人都在期盼秋日的丰收。小宝已经能帮家里做农活了，麦色的皮肤坚实的臂膀散发着健壮有力的气息，脸上却常充满阴郁。
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忘不了蟾蛇的血溅到他的脸上的感觉。满目的腥红让他常常做噩梦，协洽看着心疼，但无能为力。
终于，在一场春雨过后，小宝病倒了，连着几天的高热让他迅速消瘦，紧接着，村里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发热、消瘦。
不过一个月，除了刚出生的孩童，村里其他孩子全部病倒，高热之后七天死去。
村长称这是一场瘟疫，让大家闭门不出，减少往来。不用村长说，村里早已经人心惶惶，无人敢出门了。
又一月，天降七日暴雨，河水水位暴涨，倒灌淹没了所有庄稼。
又七日，太阳曝晒，高温如火，河床干裂。
此后，赤山便陷入荒芜之中，再无生机。
赤山之外再设结界，将他们世世代代都困在这没有希望的地方，不断重复着饥饿、贫寒的命运。
但这些不足以平复它心中的仇恨，怨气在它心中不断累积，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短暂地爆发，席卷村庄，到如今，体内怨气再也无法遏制，差一点便要走火入魔。
只有十二地支与村长知道蟾蛇入魔的真相，其他村民还以为是蟾蛇怒他们闯进它的领地在赤山扎根。
他们本就依靠村长成为村里最富庶的人家，得到小蟾蛇身上的珍宝后轻而易举成为了村里的话事人。
如今蟾蛇已破魔，可赤山依然感受不到灵气，这说明蟾蛇心底仍有怨念，迟早还会再次入魔。
心结不解，结界不破，痛苦的轮回便不会结束
“村长，你是说还有个村长，可是我们从未见过他。”沈世安发现不对劲，“我记得老李说过村长有病在身，难不成另有隐情？”
“他们取我的血，极有可能是给村长喝。”顾妙清道。但为何她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喝这碗血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少煊亦不解：“可你身上没有任何异常。”昨晚为他暖身子时，以防万一他用灵力在她身上探了一遍，邪骨被自己的元气完全压制，也没有其他力量潜伏。
顾妙清瞥向一旁的小女孩，后者不敢看她，躲在阿美身后。
她是被之前顾妙清可怖的样子吓到了，云笙走到她身边蹲下，和善地眯起眼睛翘起嘴角，柔声道：“小妹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叫文秀。”文秀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头几乎要埋到地上。
“文秀，听姐姐说，”云笙拉起文秀的手，伏低身子望着文秀的脸，“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我们才能让村子恢复正常的生活，你和你娘亲才能过上好日子。”
文秀抬起一点头，滴溜圆的眼睛盯着云笙，杂乱的头发扑在沾满灰尘凹陷的脸颊，眼中有一丝渴望，渴望之后是藏在深处的恐惧。“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云笙和煦一笑，笑中如有春风，嘴角弯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当然，我可以跟你拉钩。”伸出小指在文秀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文秀眸中有数不清的闪烁，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衣裳，衣服是前年娘亲做的，现在已经紧了，身上七八处破洞再怎么缝缝补补也难以遮住皮肤。她没有可换洗的衣裳，哪怕身上这件已经脏得灰不楞登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发出难闻的味道，她也只能忍耐、珍惜——这是她最完整的一件衣裳了。
伸出小指，文秀点点头，声音坚定：“好，我告诉你，但你一定要救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