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败的试验品
“我说过,你若糟蹋妙清的身子,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行人暂时憩在乱葬谷旁边,裴少煊包扎好掌心的伤口,见沈世安和云笙已经入睡,便把顾妙清拉到一旁。
他们今夜无力再想其他事,不代表他不在意。
顾妙清反问:“我如何糟蹋她身子了?”
“那时你明明可以安全离开,为何还要折回去杀那些百姓?”
“他们该死。”
“那个小女孩也该死吗?”
“她必须得死。”
裴少煊气极,手中的扇子已经蠢蠢欲动,但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还是收回扇子,声音低哑,耐着性子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顾妙清道:“我要弄清楚胸口的十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虽然我对你了解不多,但也能看出你并非冲动之人,你明明可以等我们一起行动。”
是啊,她明明可以等他们一起行动,这是最稳妥安全的。
但当时她的理智、她计算出的种种结果数据都消失不见,脑海中只剩下她在病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剩下在黑暗中,跟一些形态各异的失败品等待销毁;只剩下父母冰冷的怀抱,让她没有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
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顾妙清没有说出口,这个想法对于改造人来说太过荒谬,甚至连她自己现在想来都有点无法理解,当时一定是被冲昏了头,才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来。
“抱歉,是我冲动了。”她避开裴少煊试探的目光,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波动。
她的道歉很坦然,反而让裴少煊不知该说什么了,顿了一下,道:“明日我会拜托世安除掉你身上的邪骨,待回到江都后,你便在江都安稳度日,不要再冒险了。”
也好,这样的结局正是她想要的。只是会偏离剧情的走向,她隐隐有些担心,秩序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让她称心。
蟾蛇亡,村落灭。
若不是裴少煊出手,村落或许已经被她屠尽。她差点就如秩序所说,一手促成这个结局。
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推着她朝一个既定的方向走去,即使她想要改变,最后都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顾妙清的表情有些深沉奇怪,裴少煊按捺不住想要探究的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些肯定不能同他讲。顾妙清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憋了句:“在想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如何?”
她摇了摇头。她的大脑没有这种情况的数据,只能根据现有的一点数据学习,还没有成熟完善的模型来指导她的行动。
月光洒在女子的青丝,满身的污浊像是月光下的阴影,衬得她的面庞忽明忽暗,让人瞧不真切。
她的眼底映出明月,不带一丝杂质,明明一眼就可望到底,可是这底究竟有多深,饶是裴少煊自负颇有些识人的本领,也完全看不透。
她好像没有情感,如同天上明月,皎洁无瑕,但终究只是一弯冰冷无情的月。
“你能说说你之前的事吗?”他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个人。
顾妙清靠在一块石头坐下,歪着头瞧着天空,手指轻轻摩挲另一只手腕的伤口,又痒又麻又痛,复杂的触感一如现在的思绪。“我父母被仇家杀害之后,我变成了仇家的工具。”她试图用裴少煊能理解的话简单概括。
“但我是个失败的工具,所以他们打算杀了我。”
“在杀我之前,我不知为何就来到了这里。”
明明充满血腥与仇恨,她却说得轻轻巧巧,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裴少煊忍不住进一步问道:“那你不想报仇吗?你的仇家现在在何处?”
报仇?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大脑的设定中,主人是最高位,永远要保护主人的安全,即使是现在主人就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杀他。“你找不到他们的,多说无益。”
裴少煊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妙清现在在你的身体里?”
顾妙清耸耸肩:“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替她去死的,不就是妙清?
裴少煊不敢相信,上前一步逼问道:“你真的没有关于妙清的其他消息吗?”
顾妙清摇头:“没有,‘夺舍’非我造成,我也一无所知。”
她不像说谎的样子。裴少煊眼里的一丝希望扑灭,垂下眼眸,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颓然与懊悔。
他记得就是在这样一轮明月下,妙清偷偷溜出武信侯府来找自己,拉着自己的手摇来摇去撒娇道:“裴哥哥,你就带我去吧,这江都我都呆腻了,想出去见识见识。”
“你不是说大漠很美吗,我可从来没见过呢。”
“还有南明山,你不是说南明山有几千米高!江都都没有这样高的山。”
一辈子呆在江都实在是无聊。裴少煊也是这样想的,听到顾妙清这样说不由得心一软:“要带你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太好了!”话还没说完顾妙清就开心得跳了起来,转身就要翻墙离开,“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裴哥哥莫要把我丢下!”
裴少煊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或许自己当初就不应该由着她的性子,或许她呆在江都就不会有“夺舍”一事。
是他背着武信侯和侯夫人带她出来,却没能把她完好地带回去,甚至让她的手上沾满了血。
感觉到旁边人情绪的变化,出于对人类的关心,顾妙清道了声:“你好像有些难过。”
……明明都这么明显了。裴少煊没有搭腔。
其实没有“夺舍”顾妙清也不得善终。这句话她权衡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我本来是将死之人,现在却没死,顾妙清到别人身体里,说不定也会有所转机。”
裴少煊闷声道:“但愿如此。”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自己的安慰没起到作用,顾妙清继续道:“有句古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不必安慰我,”裴少煊打断她,“你很不会安慰人。”
“抱歉,我确实是失败的实验品,缺少共情能力,关于情感我还在学习中。”
裴少煊没太听懂:“实验品?”
“他们使用了一些手段改变了我的思维和意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导致我情感存在不足和缺陷。”
他大概懂了,又不太懂。“这如何能做到?”
“很难解释,这些信息对你来说无关紧要,我选择不回答。”
她真的好像没什么感情。裴少煊不再多问。
已是下弦月,困顿袭来,顾妙清哈欠连连:“夜已深,早些歇息吧。”既然使用了这具身体,就要为她的健康负责,现在睡觉休息最重要。她起身从地上找到方才被她杀了的那个男人的尸体,背对着垫在她与石头之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男人背上,闭上眼睛,扫除杂念,几乎一秒就要入睡。
耳边却又响起裴少煊震惊的声音:“你就枕在他身上睡?”
“不然枕在哪里?”
裴少煊无言,这好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担心她再出事,裴少煊躺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背对着,闭上眼睛,睡意袭来,眼皮很快开始打架,但脑海中一直回放着顾妙清浑身是血,持刀要杀小女孩的画面。
她是主动摘下玉佩的。
若有一天他们挡了她的路,裴少煊毫不怀疑她一定也会如此。
到那时他该如何?
身边的人平稳浅浅的呼吸均匀悠长,看来已经睡熟了。真不知道她方才经历那么多,怎么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裴少煊长长叹了口气,甩了甩头不再多想。
刚要入睡,听到背后不远处细微的细细簌簌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还未翻身,一根银针便从手中飞出,紧接传来着一声闷哼,他立刻闪身到那人身边,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被定在原地,葡萄般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怎么是你?”这不是顾妙清要杀的那个小女孩吗?
小女孩瞥见一旁睡觉的顾妙清,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我,我……”磕巴了半天,愣是被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少煊拔出她颈间的银针,给她解了穴,拍拍她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怕,慢慢说。”
小女孩认出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便没有那么怕了,“求求你救救我娘,我娘快不行了……”说到这小女孩急得哭了出来,惊醒了沈世安和云笙。
云笙大概了解了情况,把小女孩搂在怀里,轻声细语道:“别着急,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了?”
原来是村民逃亡路上被飞溅的乱石击中,不少人当场毙命,还有很多人被巨石压住难以脱身,但其他人都为了赶路逃命,就决定弃他们于不顾。
“娘亲的腿被压在石头下面动弹不得,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村里的叔婶都不肯帮我,我没有办法只好试着来找你们……”
“你带我们去找你娘亲,我们会救你娘亲。”
受了一天的惊吓,沈世安见小女孩身上褴褛,一双草鞋早已破烂,脚底磨了许多血泡,便背起小女孩,“你放心,你娘亲一定会没事的。”
突然想到什么,裴少煊拦下沈世安:“小妹妹,先让旁边的小狗陪着你,我与这位哥哥有要事商量,商量好就马上去救你娘亲。”阿美早就变作普通小狗大小,看裴少煊招手,屁颠屁颠跑过来蹭小女孩的脚,女孩被蹭地痒痒的,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裴少煊把沈世安和云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世安,偷走你玉佩的小女孩,你可还记得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