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当复来归
等到我再度恢复意识,连接自己血肉的金丝线;泛着赤红的光;已然辨不清原本的颜色。而我的双目已经没了,唯留一片黑暗。耳边是嘈杂不清的争辩,他们似乎是在说什么修为仙元;还有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随着争辩声的停止,我的身体宛如被整个撕裂般疼的几乎再度失去意识。而弥漫而起的血腥味,也让我明白我怕来日无多了。之后的日日夜夜,随着那钻心蚀骨的痛楚越发明显;我也逐渐麻木了起来。
“一身疮痍,却还这般盛气凌人;我到是对你有几分刮目相看了。”仙瑶平静无波继续开口道,“你可有想问的。”
我只是让仙瑶给我一个不容于我的理由。仙瑶起身边走边解释道:“因为某些人无法容忍这个世间存在比他们更为高等的生物,比如尊驾。我本以为神尊于虚无百年,至少会告知你真相;未曾想他到底也是惧怕的;怕你得知自己的身份。”
我不顾金丝线撕扯全身的痛,硬生生将它连皮带肉生生扯断;于空坠地忍着痛彻百骸的折磨咬牙起身让她把话说清楚。
仙瑶被此幕震惊顿时语塞,许久才缓过神同玥葭解释起了缘由。“万物之灵,始于天地之初。身有天地之心,可定十二界存亡。我这样说,你可明白。而如今,你要是不想死;最好交出天地之心。”
我听着那个所谓的真相,不禁笑出了眼泪。镇定下来后,我同她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放了被你们关押之人,让我见白泽一面;我便给你们所要之物。”仙瑶应下,命人带来了白泽。
白泽看着形销骨立,千疮百孔的玥葭;跪于她跟前双眼含泪连声说着自己有负其所托;对不起她的信任。我只是扶起白泽,宽慰他不必如此;并叮嘱了他两件事。“白泽,带大家去化外境吧;那里会有人收留你们的。还有要是来日见了那位故人,替我转告他天山月冷有我留于他之物,还有我虽食言于他;但也希望他能莫困过往;好生活着。”
白泽应下的一瞬,我用仅剩的最后一点灵力;催动传送法阵送走了他。可自己随即双膝跪地,大口大口吐了血。仙瑶看着突然消失的白泽,神将来报说灵兽全都消失一事后;蹲下身抓住玥葭的手腕问她究竟做了什么。
我只是冷脸一笑,有气无力道:“我自然是要让你们日日难安,提心吊胆的活着。至于这天地之心;告诉你身后之人;别痴心妄想了。”
仙瑶松开手站起身冷若冰霜道:“那便恭请上尊一路走好。”
那天我身死道消,可一缕神识附着于不化之骨之上;未得超度;难以解脱。而天地宛如一息失去了曾经的光辉,堕入了永夜。就连天族之上,也没了霞光流彩;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我看着飘落的灰色粉末,已然倾塌的神殿;也明白天族的气数将尽。而我曾试着想要离开束神阵,再去看一眼我的虚无。但不管怎样尝试,那道禁锢都无法打破。
就这样我独自在这无边无际的岁月里煎熬着,等待着某个奇迹降临。可未曾想当我等到了那个奇迹,眼前所见是再无谪仙之姿;一身戾气缠身;再无昔年温柔缱倦的沧澜。
他一步一杀,斩尽阻他之路的神;踏过血河来到束神阵前为我解开了禁锢。我看着仍就眉眼藏温柔,和煦如风的沧澜;也实在无法将他同方才之人重叠在一起。而他小心翼翼,像是呵护至宝般捧起我的那副骸骨;离开了化作砂砾的天族。
归去虚无时,我看着已然再度重建;可再无故人的家;心里不免怅然若失了起来。“终归是回不去了,可为何沧澜无法看见我的魂体。”我思索着,魂体再度被牵引回了沧澜跟前。
但接下来的一幕,直接震惊了我。他将抓回的神不是扔进火炉,便是丢入了断魂池。骨肉两消,魂骨尽灭;只余下了一滩血同一张皮。我想让沧澜停手,不想他跌入泥沼;见他杀戮难消;业果缠身。
可他听不见我,更看不见我。只是从我身体穿过,抱着我的那副骸骨离开了。我被牵引着再度回到那座他为我打造的水榭楼阁时,看着不曾变的旧时景;坐于水榭睹物思人;目光无神的沧澜飘到他身边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可喊了半天,他都没有反应。我倦了,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卿卿,对不起。若我没有耽搁,早些回来。会不会,一切都还来得及。”我看着自责懊悔的沧澜,也才惊觉我离开的原因是因我尚有牵绊;而也终究是我将那个风光霁月的神拉下了神台。
我想见的根本不是这样的结果,我只想他能过的安好。莫因我,一身风雪的。可为何到头来一步错,步步错。我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魂体,于沧澜怀中逐渐化为尘埃的骸骨;哭的泣不成声的人也再度唤了他一声。
就在我以为他仍看不见我时,我再度跌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沧澜整个人都在颤抖,伸手触碰我脸庞的手指也冷的没有温度。
我轻拭他眸中泪道:”你未如约而归的一月里,可安好。沧澜我没有怨过你,你也不用自责懊悔。还有要是当真想我安好,便就放过你自己。别因我一身杀戮不消,业果缠身。”
沧澜连连应着好,可玥葭在他眼前却越发模糊了起来。于是他为了让玥葭安心,收起满目悲伤同不舍;与之保证谨记她之言;不会令她挂念。我看着朝思暮想的眼前人,本也想此生不负的。可如今,到底是我食言了。“沧澜,珍重。”
“卿卿,来生我也愿你一生安乐;前尘不记。”沧澜看着于手中流逝,消失无痕的星屑;也双膝跪地哭的撕心裂肺。羽化后,我长眠沉寂地;本以为不会再归十二界。
直至千年后的某日,神莲于心而开;落雪再起;彼岸花为引渡我提灯走过长夜无尽;迎来新生。雨打芭蕉落闲庭,瑶池酒醉又黄梁。十八年,梦中是我镌刻骨骸的往昔;梦醒是他犹言在耳愿我前尘两抛;后生安乐。
可安乐二字说来云淡风轻,落于命中又如此沉重。赤足踩着落雨梨花,将手中酒瓶单手扔入莲池的忘归。看着激起涟漪的莲池,眼底却倒映着一层刺骨寒霜。
第二日,别苑难得来客;却是要我代父亲去寺庙祈福。来人说是有求于人,可腰板挺直;趾高气昂一副目中无人之样。“夫人,若非老爷染了风寒;大小姐又忙于成亲之事。此等好事,怎能落到二小姐头上。所以,二小姐你当珍惜机会才是。”
娘亲谢过管家,让他回禀爹爹;我自会代他去寺庙还愿。可我一口回绝,让管家转告父亲他林家之事;非我一个外人能插手干涉便是。娘亲听罢,呵斥我不孝;抄起桌上戒尺便落在了我身上。管家识趣留下一句马车已在外面等候,便头也不回逃离了是非地。
我随即跪下同阿娘道:“女儿知错,请阿娘责罚。”
阿娘扶我起身,同我语重心长道:“忘儿,阿娘知你心中不甘。可你阿爹,他只是不善言辞。但于你,他没有亏欠。所以,能否请你帮他一次。”
我虽心有不满,可阿娘说的对;他于我又何来亏欠。于是,我便应承下了此事。阿娘脸上再度浮现笑意,让我稍等一会儿;回房间拿着一个包袱再度折了回来。“这身衣服是新做的,到了外面总不能给自家丢人。还有切记不得出言不逊,要有礼数同规矩。”
“女儿记下了,对了这些银钱是女儿先前卖刺绣赚的。你记得去添置些新衣,买些自己所需的。还有药每日记得按时吃,要是身体不适;切记不准拖。按时吃饭,不准我不再;你就随便对付几口。”
阿娘应着好,笑我怎比她还唠叨。整日喋喋不休,都不知累似的。我瞬间不悦,反驳阿娘谁让你总不知爱惜自己;才会令我整日操心。娘亲听罢笑逐颜开,拉着我道:“我的女儿,还真是伶牙俐齿。老妇我甘拜下风了,你放心阿娘这次定好生听我家忘归叮嘱;不会让她担心的。你此次也当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我回着好,拜别阿娘离开了别苑。阿娘则是一句未言,默默跟在我身后;送了我一路。我看着止步长廊,转身归去之人;也踏入了那座我从未一睹真容。但又碧瓦朱檐,雕梁绣户的林家正宅。
我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自己,迎面朝自己走来身穿上等布料所制之衣的家丁同婢女;撞上自己连一句歉意都没有便就离去的四人。用石子打中他们的腿,令他们直接摔的四仰八叉。我掩面一笑,心下道:“这便是你们口中无德,该受的报应。”
气不过的四人转头恶狠狠盯着玥葭便要上前同她理论时,只见玥葭正拿着一把短刀把玩着。四人面面相觑,赶忙头也不会一瘸一拐逃了。
我收回短刀心情大好,迈着轻快的步子去见了等候在府门口心急如焚的管家。管家看着终于现身的人,赶忙跑上前将忘归拉往了马车处。“小姐天色不早了,赶紧上车吧。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就不好赶路了。”
我半推半就被管家塞进马车后,他也安心回了府邸复命。离家的十日里,我每隔两日便会给阿娘去书信报平安。可十日里,娘亲未有一封回信。于是我于第十一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了家。
可当我于第三日的夜幕降落中赶回家,心底的不安瞬间蔓延了四肢百骸。我冲向娘亲所在的房间,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时;脚下似是被灌了铅寸步难行。
娘亲安详的躺于榻上,本该洁净无尘的地面;凝了一地已然干涸的血。我一个趔趄,失去重心跌落于地。可起身的一刻,我似是不知疼。走到床前帮阿娘掩了掩被子,拿出了那身刚做不久的新衣。
“这身衣服是女儿在寺庙时,抽空给你做的。本想着等生辰时,送你的。没想到,等不到生辰了。女儿的针线活实在不及娘亲,做的不好阿娘你可别嫌弃。日后,女儿定好生学;再多做几身新衣给阿娘换着穿。阿娘你说女儿是不是特别不孝,没能让你享过一天福不说;还让你操碎了心。好在,您现在能歇歇了。”
我起身出去打水,烧水;帮阿娘擦干净身体;换好衣服重新换蜡点灯;坐于床边守了阿娘一夜。而那一夜于我漫长的如同醒不来,逃不出的噩梦。第二日我于院中火化娘亲时,看着那两个不请自来的人;也毕恭毕敬同他们行了一礼。
可如玉姨娘抬手便是一巴掌,语气中更是对娘亲的不敬。“真是晦气,死也不知挑个时候。活着的时候就是个丧门星,死了还要连累这个家;真是倒霉。至于你,既然她都没了;你也可以滚了;毕竟我林家不养外人。”
我抬手还予一巴掌,爹爹同时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并怒斥我便是不敬长辈,没有教养的野种。我听着诛心之言,只是忍下所有怒火反驳道:“父亲,你生不养;养不教。却要我尊你,敬你;又是何道理。你二位不用担心,等阿娘后事办妥;我自会走的。”
姨娘则警告我,不准将此事外传;以免影响嫡姐亲事。我不愿在横生事端,便应允了此事。如玉姨娘看我识趣不再多言,便先行带婢女离开了。我看着留下的人不做理会,收敛起了娘亲的骨灰。
可就在我手捧骨灰盒准备离开时,父亲却跪倒于地求我让他送娘亲最后一程。我望着深情迟来,痛苦哀求的人只是问他生前求不得的深情;死后又做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