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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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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国的后宫内。

    城破之后,闵公的所有妃子都被囚禁在了后宫。毕竟地牢太过于狭小、逼仄了,吴国的文臣武将们统共有一百五十余人,莫说还有一些残留下来的士兵了。

    商司予走在入后宫的路上,穿过一扇一扇赘余的门,寒风泠冽、呼啸而过,一阵浓郁的死气飘来。

    后宫的女子都失了靠山,整日人心惶惶的。

    然而还有不少女子怀了身孕,紧接着吴国沦陷、宫内发生一起宫变,祸不单行,她们担惊受怕,以至于精神衰弱,害病的人不计其数。

    太医就有得忙了,经常往吴国的后宫跑。

    公良俭受了天理的反噬,身子骨一直都极为虚弱,最近竟然还失明了,一双眸子没了光采。

    但商司予知道,这些状况只是她能看到的。天理的反噬对人造成的影响绝对不仅于此,但公良俭那个性子,肯定隐瞒了不少实情。

    商司予想请太医给公良俭开几副方子,因此踏入了后宫。

    吴国的太医,她以往曾见过。

    这位太医姓张,是位矮小精而悍的老人,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却依然炯炯有神,鹤发童颜、精神抖擞。

    至少在之前,商司予有着这样的印象。

    不过今日一见,他倒像是苍老了很多。

    她与张太医约好在后宫的厢房见面。

    商司予与张太医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三尺长的桌子。

    “张太医,能否劳驾您去一趟国师府?”商司予抬眼问道,叹了口气,“国师近来生的病很是奇怪。”

    谁知张太医的眼神躲闪,含糊地回应:“这可容不得老夫我呀。”

    话音一落,还未等商司予开口,他便高高耸起眉头,倒起苦水来。“后宫中的娘娘们可离不了我一寸。”

    商司予挑眉道:“不想太医如此忙碌,我今日突兀来访,实在是误了您救人的宝贵时辰。”

    张太医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皱纹也耷拉下来。

    “既然已经耽搁了,总不至于空手而归罢。”商司予蹙眉笑道:“耽搁一时是耽搁,一日也是耽搁,没什么两样。”

    “不管如何,太医您今日一定得去一趟国师府。”

    张太医的双眸猝然缩小,惶恐不安地摇头晃脑,乌黑的官帽险些跌落下来。

    “不、不行。”他嘶哑的声音磕磕绊绊,说道。“卞公子吩咐下去了,凡是和公良俭扯上关系的,都、都没什么好下场。”

    商司予盯着他的眼眸一暗。

    她就知道,卞和玉就是与国师府不对付,处处使绊子。

    “老、老夫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交代这儿啊!”他的声音凄婉,哀恸地说:“商祝史,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罢。”

    “好。”

    “不过国师的病的确很严重,我将他的症状描述过来。”商司予轻声说道。“请您为他写一副方子,好么?”

    张太医涕泗横流,感激地说:“当然行!”

    自那以后,商司予一直在暗中打探齐国起兵的事情,但卞和玉的人口风把得很紧。

    但她什么也没打探到。

    吴国宫中刮着凛冽的寒风,天际线一道切开布满雾霾的天,呈现出明暗交界的线条。

    商司予站在红墙之下,一身素色大的织锦衣裙,提着一个檀木盒子,停下步子仰头望天,有些垂头丧气。

    ——她对齐国起兵一事根本无法下手。

    卞和玉一直在忙着操练军队的事情,加诸吴国境内又出了不少乱子,他忙得不可脱身。

    商司予连着半月都没见过他。

    她叹口气,敛眉向国师府走去。

    张太医已经给出方子,商司予按着方子去抓了不少的草药,并且把药煎好放在了这个檀木盒子里。

    吴闵公奢侈无度,收入宫中的滋补品倒是不少,他坚信“药补不如食补”,草药没几株,补品可是充盈得很。

    因此找草药煎药可费了些心神。

    那日天光黯淡,但窗棂还是透出了几丝光,桌案上光影斑驳,斜斜地映在其上。

    张太医皱眉:“我对公良世家的占卜异术颇有耳闻,凡是一经他们卜筮的卦象,便能立刻应验。”

    ——他们犹如造物者般,抬手便能书写历史,抑或是篡改历史,让历史随着他们的意志演变下去。

    “但是这不太好。”商司予敛眉说道。

    张太医的一双眼睛看得极为透彻,他深知吴闵公嗜卦如命的性子,但这位喜怒无常的诸侯王,所喜爱的卦象也只是顺应他意愿的卦,若是不符,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所以,公良俭会篡改卦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篡改卦象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为严重的伤害,好似叫做天理的反噬。”商司予俯身向前,急切地问道。“国师的身体,如今可还有救?”

    “难。”张太医叹口气。

    “老夫先开副中和的方子,调养一下罢。”

    “若是一月过后,还没有好转,咱们再论。”

    这位张太医的语气和善而诚恳,但商司予看了他所给的方子,只觉得同他的嘱咐一样含糊。

    但也是,天理的反噬,平常草药又岂能见效?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商司予只好抬起沉重的步子,往国师府走去。

    好像自她来吴国之后,事事都是这般,想要挽救却是无能为力,次次还惹得一身的腥,从未成功过。

    ——她想趁乱杀掉吴闵公替小许她们报仇,却折了自己。

    ——她想制止这场宫变,但宫变甚至还提前发生了。

    ——公良俭的身体、齐国起兵以及出逃之日遥遥无期。

    就好似一只权贵囚笼中的,一只铩羽的鹤,她处处被权势压着,日日谨小慎微,但依然不得善终。

    商司予眉眼间隐隐的担忧愈来愈浓,浓得像宫墙之上的阴沉的雾霾,久久不散。

    以至于她难以发觉,背后突兀地多了轻微的步伐声,深巷里影影绰绰,一路上有些新鲜的泥脚印。

    “汪———”

    不知是哪传来的狗吠声,只是这声音离她愈来愈近。

    商司予的脊背爬上一丝凉意,她拎着檀木盒子的手更紧了些,额发上显出薄薄的汗意,步伐凌乱、急促地向国师府奔去。

    但转眼间,商司予就被袭击了。

    她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他们正在认真地“审视”着她。

    “这就是吴国的祝史么?”一个眸色深邃、五官端正的男人盯着商司予,有些轻蔑地问道。

    “回俞将军,是的。”另一名男人或许是这位将军的手下,他低头答道。“吴国祝史都会穿这样星月纹饰的青灰色朝服。”

    “那便带她回去。”

    这位俞将军的语气生硬而冷漠。

    商司予的思绪如同乱麻。

    ——俞将军?

    她倒是略有耳闻,这位威风凛凛的俞将军是齐国的人,齐国手脚倒是快得很,趁着吴国民乱之际,但又不会轻举妄动,先是叫人前来打探吴国宫内的情况,最后等到全面了解之后宰举起兵,攻下卞和玉的军队。

    脖颈上的疼痛阵阵传来,无论她怎样挣扎也睁不开眼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像是悬在空中一般。

    她渐渐昏睡过去。

    “卞公子。”

    卞和玉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现在的他仍是伏案执笔,眉目严肃地看着一封封军令书信。

    “何事?”

    他闻言轻抬眼,眼底染上了淡淡的乌青,似晨霜一般。

    一个侍卫双膝跪地,呈上加急的军令。

    “回卞公子,这些都是吴国明泉、吴淞境内的将士送到宫中的加急军令。”

    卞和玉撂下笔,向后倚靠在座椅之上,神色不定,眉眼间染上了浓浓的倦意。

    他的嗓音冷淡:“前几日吴国花溪的动乱,我不是派了士兵将其压下去了么?”

    那个侍卫的心脏跳动骤然停止,他惶恐不安地盯着地面,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不知作何反应。

    卞和玉这是在指责他们办事不力。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吴国花溪的动乱只是个引子,那时卞和玉极其重视,遣派了大量的士兵前去镇压,想要“杀鸡儆猴”,以此威逼吴国其他地方的百姓安生下来、不要妄想着挑战周天子的权威。

    但驻扎在花溪境内的将士们对此并不重视,才让吴国花溪境内的动乱如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到明泉、吴淞境内。

    “是、是……”侍卫战战兢兢地垂头回答:“不过吴国明泉、吴淞境内的动乱还是发生了,并且很严重。吴国百姓对周朝的怨言很严重,他们声讨周天子,想要救下吴闵公。”

    卞和玉嗤笑。

    ——看来吴闵公身上那层仁义的皮套得格外的严实啊。

    毕竟横征暴敛、盘剥百姓这些事可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只用颁布一个“高高在上、为民着想”的政令就好。至于如何实施,吴国官员自然能明白闵公的意思。

    吴国官员的暴行,可都是受了闵公的授意。但是这份罪责几乎全是官员们揽了过来。

    “不用管了,随他们去罢。”

    “可、可是……”

    卞和玉淡声道:“齐国不久就要起兵了,如今分散兵力去镇压明泉、吴淞两地的动乱,只能是得不偿失。”

    “可、可到时候不是前有狼、后有虎吗?”

    “那就退兵。”

    “不会就此前功尽弃吗?卞公子。”

    卞和玉眉眼弯起笑意:“闵公已经心生怨念,吴国现已摇摇欲坠,我们又岂会无功而返?”

    侍卫疑惑地问:“可当初卞公子您不是坚持不退兵吗?卫将军和周天子那时都想要退兵……”

    ——可谁知这时局势反过来了,卫将军倒是变得执拗起来,卞和玉却想要退兵了。

    “……”

    卞和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卫铭那个蠢东西,瞻前顾后、当断不断,进时不进、退时又不退。”

    “延误了军时,如今我们四面楚歌,”他垂眸,墨发垂落下来。“便不得不退兵了,但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是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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