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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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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和玉的寝殿不算太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商司予就到了。

    黯淡的天光下,寝殿外无人把守,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她顾及不了那么多,提起衣裙就跑了进去。

    屋内极其简朴,也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一张床榻、一张长桌,桌上乱糟糟的,摆满了信件。

    商司予连忙走到桌案前,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搜寻着那些信件,有的信看不清楚便会拿起来瞧,瞧完之后她又会将其放回原位。

    ——“卞和玉,必须要退兵。”

    她看到了卞和玉同周天子来往的信件,周天子在信中命令让他迅速退兵,不然就会起兵将他给擒回去。

    如卞和玉所说,卫将军和周天子都是畏惧国师的那副“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可她在信上看到的,周天子虽然语气强硬,说着要将卞和玉给擒回去,但他始终没有付出实际的行动。

    还有那个卫铭,也拿卞和玉没什么办法。

    ——看来吴国国灭,已是势在必行了。

    商司予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卞和玉写给齐国嫡长子的那封还未送出去的信件。

    她有些丧气,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卞和玉怎么可能将它随随便便放置在寝殿之中?

    已经是接近酉时了,屋内的天光渐渐弱下来,商司予去点了一盏灯烛,继续搜寻着。

    一记雷电重重地劈下来,屋内霎时间亮堂起来,烛火颤颤巍巍地开始晃动。

    商司予的心跳也如雷般,但她仍是不死心地一字一字地读着,很多字她都不能认识,只能靠直觉去猜出它们的意思。

    时间又像是变作了催命符,她只能祈求卞和玉回来得晚些、再晚些。

    桌案上的信她已经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始终没有瞧见“齐国”这两个字,她有些怀疑卞和玉将这封信揣在了身上。

    她端着灯盏,缓步走过寝殿的每一个地方,烛火渐渐映衬在墙上,投射出一大片的阴影。

    目光缓缓从墙壁上,移到了床榻里侧的一个阴暗的旮旯处,商司予渐渐走近,看到一个小木匣子。

    她捧起那个木匣子,眼中跃动着欢欣的笑意。

    ——没有上锁。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真的在木匣子里面找出了那封卞和玉写给齐国嫡长子的信。

    这封信件薄薄的,就只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倒是很好看,苍劲有力、极尽风骨,犹若青竹般泛着冷意,叫人看得晃了神。

    “晏……晏什么?”

    很遗憾,商司予并不认识齐国嫡长子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晏,这封信的内容她也只能看懂个大概。

    ——大致讲的就是卞和玉能献上重礼,希望这个嫡长子能给予他帮助。

    卞和玉似乎是在为自己找退路,这才勾结上了齐国的殿下。

    是周朝使节这个官职让他做得不舒心么?

    殿门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窗户纸被吹得哗啦哗啦地响,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商司予小心地护住怀中的灯盏,烛火一颤一颤的,她生怕它就此熄灭了。

    她连忙走到桌案前,找来笔墨纸砚,依样画葫芦地重新复刻出这封信纸。

    现在虽已接近酉时,但是卞和玉往日里不会这么快回来,她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来掉包这封信。

    额发上渗出薄薄的一层细汗,窗纸被狂风刮开了,桌案前只有一星半点的昏黄光亮,她的眉头皱起来,执笔卖力地“画”着。

    写字她虽然不在行,但她的画功还是了得。公良俭曾教她过她写字,但她写的字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而公良俭又不舍得骂她,便给她指了个夫子来教她。

    商司予是个懒惰的学生,写得差是一说,态度不认真又是一说,硬生生地将那位夫子给气跑了。

    她想起这些往事,眉眼便会柔和下来,心情就不再那么紧张了,仿佛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过了半刻钟,烛油快要燃尽,她总算是“画”完了这封信,于是轻手轻脚地成功掉包了这封信。

    商司予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她格外小心地将所有物品都放回原位,尽量不让卞和玉有所察觉。

    寝殿外已然飘起了小雨,斜斜地刺入商司予的脖颈,带来些许凉意。

    不过她的心情从未如此放松。

    她的手中算是有了卞和玉的一个把柄。

    周天子原本就对卞和玉有所不满,卞和玉违拗了他的命令。虽然周天子没有用实际行动来强迫卞和玉退兵,但是有了商司予怀里的这封信,想必周天子就要有所行动了。

    ——君王最忌讳的就是底下的人违拗他的命令,其次就是勾结党羽。

    何况卞和玉两者都占了,他即便是不死,也不会在吴国这般猖獗下去了。

    ——那这样,吴国就不会亡国了。

    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阿俭篡改之后的卦象,“泽佑吴国、海晏河清”应当是能应验的罢。

    明明之前,无论阿俭是否篡改卦象,只要是他所占卜出来的卦象,在吴国都能一一应验。

    阿俭曾告诉他,这是他们公良世家的秘密。

    ——但这次却突然失灵了。

    她不知晓这是否意味着公良俭出事了。

    商司予只能祈祷,祈祷吴国仍然海晏河清,祈祷周王朝退兵,祈祷她怀中的这封信能发挥作用。

    祈祷,阿俭安然无恙。

    --

    等商司予冒雨回到寝殿的时候,隐约看见远处的雨幕外有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那是卞和玉正站在殿门前候着她。

    她的心神漏掉一拍,站在原地不敢迈出步子,任由雨丝渗进她的脖颈中,浑然不觉。

    卞和玉等她做什么?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商司予控制住自己想要掉头就走的冲动,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将步摇取下来重新插了一遭,才肯缓步走向卞和玉。

    “商祝史,雨中闲庭漫步,真是好雅兴呀。”

    卞和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见她发髻散乱、银钗垂落,而且她的气息格外不稳,因此他笑着讥讽道。

    商司予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听到卞和玉的嘲弄的字句之后,愤怒取代了之前的心慌。

    “哪像卞公子一样,整日都忙着公务。”商司予的目光凉飕飕的,语气不善,“但我丢了祝史这个职务,现在就只能是闲散人一个罢了。”

    两人的目光在无声地对峙着,都不遑多让。

    商司予不知道为何每次卞和玉见到她就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高深模样,也不知道为何每次自己都会被他给惹到。

    以至于现在这样针锋相对,太耗费精力了。

    卞和玉轻嗤一声,转身走入了商司予的寝殿中。

    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外面的雨骤然放大,但合上的木门似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能传来细微的、沉闷的雨敲屋檐的声音。

    卞和玉自然而然地坐到桌案前,懒散地倚靠在墙上。

    商司予可不想同他共处一室,出声问道;“你做什么?”

    她的衣裙带着一身的雨意,濡湿了不少地方。发丝上也沾染了不少的白玉珠,虽是散落下来却犹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卞和玉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转,但后者显然不想跟他作纠缠,一个劲儿地瞪着他。

    “今天我又见到公良俭了。”

    他双手交叠支起下巴,语气中带着调侃的意味,“公良俭很想知道你的情况,他很担心你,但我没告诉他。”

    商司予睁大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又去找公良俭!”

    “此言差矣,若在下不见国师的话,”卞和玉幽幽的眸子转眼看她,“祝史大人还有命能活到现在么?”

    雨声骤然转大,天地间仿佛倾泻下来无数条白茫茫的瀑布,势如破竹般。

    商司予跌跪几步,面色难看,她的手抚上胸口,像是在感受那封信的存在,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

    ——她就知道,阿俭同这个狡诈的人作了交易。

    阿俭风清月明般的人,怎么能斗得过他?

    卞和玉似乎只是想吓一吓她,他嘴角上扬,眼尾勾起一抹笑,“在下只是说笑罢了,商祝史您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中。”

    “再说了,我安排了时日,让你同公良俭见面。”

    商司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只有偶尔几丝白光映衬在身上,好似一座人潮退去之下的玉佛,颇有些冷清的感觉。

    卞和玉的声音和着雨声,带着淡淡的凉意。

    “你要我同阿俭说些什么?”商司予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还隐约带着一丝惶恐,“或者说,你要我劝他帮你做些什么?”

    卞和玉“啊”了声,眉眼染上了然的笑意,他想开口嘲弄商司予,不过似乎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反正他们都会死,不管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国师,还是这个没那么安分守己的祝史。

    “泽佑吴国,海晏河清。”

    他单手支着下巴,随意地玩起一支笔,悠然说道,声音清冽悦耳。

    商司予抬眼,面色惊骇,这副模样全然撞入了卞和玉的眼中。

    “商祝史欺骗我。”卞和玉眼尾下垂,无辜地说道:“你说祝史无法在吴闵公之前看龟甲上的卦象,可刚才的反应好像出卖了你。”

    商司予无法再反驳,任何谎言在他的面前都是不攻自破。

    卞和玉继续说道,“罢了,人在世上,谁没有一点难言之隐呢?”

    他捻起腰间的环佩,悠然道:“欺骗其他人便罢了,只是祝史大人千万不要欺骗我,不然会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话说得远些了,我希望祝史大人能看清局势,劝公良俭修正那副卦象。吴国的泯灭已是必然,只希望祝史大人不要同国师一般执迷不悟,擅自篡改卦象、违背天意所招致的反噬,你们可受不起。”

    商司予俯地而跪,濡湿的衣裙贴在肌肤上格外难受,双腿硌在坚硬的地板上。

    ——又是这般。

    卞和玉永远居高临下,在高台之上睥睨着她。

    她仰头看他,沉默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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