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
——但好在,我们就要到吴国了。
篝火边夜谈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吴国巍峨骏高的宫殿,参差林立在山间,犹如巨人般耸入云端,日月不及它光彩照人。
商司予一行人,到吴国已是饥肠辘辘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倒是很像讨口子过活的叫花子。
其实也不能说像,她们就是。
说得雅些,是流民;说得通俗些,瞧她们的穿戴打扮、面容神色,可不就是叫花子么?
但吴国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国家,自然地理环境异常的优渥,百姓丰衣足食、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荒年。
——吴闵公更是仁义,商司予她们一路走来,常常听说闵公常常赈灾济贫、体恤民情,前些年更是收养了大批从远处来的流民,没有像其他诸侯国一般赶走他们,而是帮他们谋份差事,让其自力更生。
但闵公仁义,守吴国城门的将士可不仁义。
昨日里的那个硬汉望见了吴国敞开的城门,别提有多开心了,他大跨着步子急冲冲地往里跑,但却被站岗的士兵给拦住了。
那个士兵藐了一下硬汉后面的那群衣衫褴褛的人,随后上下打量着硬汉的面貌,认为他门是一伙的,都是其他国家来的流民。
“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硬汉登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或许是发现了士兵是在嫌弃他身后的那群人,于是悄声说道:“我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你瞧瞧,爷爷我身体壮着呢。吴国风水宜居、环境优美,闵公又善良仁义,是位不可多得的诸侯王。”
士兵松下了紧皱的眉头,将长矛也放下来。
那硬汉随即将背上的长矛抽出来,随意地比划两下,他的力道极大,一股凌冽之风将地上的叶子都给带了起来,一看就是一位长年习武并且武艺高强的人。
“仁兄,”他一把将士兵给扯过来,嘿嘿地笑道:“我就是想来吴国参军,为闵公尽份心,为吴国尽份力。倒时候我成军爷,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仁兄你!”
这话倒是让士兵很是受用,他点点头嬉笑着就将那位硬汉入城去了。
众人原本都有些惶恐,但眼见着已经进去了一位,都有些跃跃欲试,期待着吴国能接纳下他们。
小许见硬汉进了,便也藏不住眉眼间的喜悦,她蹦蹦跳跳地挽着商司予的手,向吴国的城门走去。
那位士兵仍是用长矛挡住她们的去路。
“大哥们,”小许露出一张灰扑扑的脸,但眼睛晶晶地闪着亮光,可怜地说道:“我们也是听说吴国民风淳朴,想来讨份差事。”
“我呸!”士兵口气凶狠,将长矛刺向商司予的眼睛前方,啐道:“不就是一些其他国家的讨口子么!你们的国家不要你们,吴国就会要了?”
“别一天做些痴心妄想的梦了!”
小许显然是被士兵的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给吓到了,她躲在商司予的身后,只留出一小半张脸。
站在后面些的流民闻言,一个个都萎靡下来,面如土色,两只腿僵在了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秋入云山,已经泛起了丝丝凉意,商司予的衣裙飘散在风中,她神色淡漠,幽黑的眸子直直看着那位士兵,面对他的羞辱不以为意。
“你、你看什么看?”那士兵被她盯得有些发怵,便用长矛继续向前刺,试图威吓她,“你这小娘们,还不快滚开!”
商司予拉着小许往后退了几步,目光依旧没有一丝怯意。
众人见商司予她们退回来,再看到城门前的士兵咄咄逼人的凶狠模样,心都已然凉了半截。
他们走了这么久,翻山越岭地捱过了那么多难熬的路程,其中也死去了不少人,总算是到了吴国,现在却被拒之门外,又算什么?
众人神色凄凉,齐刷刷地跪下来,哀求道:“求、求好心的军爷,放我们入城去罢!”
这一行人只剩少许老人和小孩,其余都是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子都是虚浮着、飘飘然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倒他们。
已然有些人开始哭诉,悲哀的哽咽声在城门前传开,犹如一把利刃撬开了吴国所有的肮脏与阴暗面,然后血淋淋地展现给世人看。
“放我们进去罢!我们绝不弄出乱子……”
“求军爷你大发慈悲罢,我的老母亲快坚持不住了……她现在急需医者的救治。”
“……”
但在这纷杂的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下跪和求饶。因为这两件事都极容易做到,在上位者的眼里就只是玩弄人的手段,他们喜欢看人匍匐在地、不停磕头的样子。
——他们愈是卑微,他们就愈是得意。
似乎这样才可以显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地位。
狐假虎威,这些士兵是当权者的走狗,他们不会因此怜悯众人,而只是会认为在妨碍他守哨和站岗。
那个士兵不以为意,眼中挂着浓浓的不耐烦,开始乱舞手中的长矛,不断刺向跪着的众人,像是在吆喝牲畜一般。
“哭、哭,哭有个屁用!”他的眼神鄙夷,口气格外的恶劣:“都给我滚出去!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由着你们在吴国骗吃骗喝?”
“都给我滚!”
众人都很害怕士兵手中的长矛,纷纷抱头鼠窜,不知所措。
慈生爷爷神情悲悯,闭着眼睛,脸上出现了不可言说的痛苦。
“老头,你还不走?是不是活够了想死?”
商司予连忙挡在慈生爷爷的前面,拉住他的衣衫,往后退几步,怒视着士兵凶恶的面孔。
那位士兵见商司予瞪他,抬手正欲用长矛打在她的身上,却被人给制止了。
“你个臭娘们……”士兵还未骂完,发觉自己的手被人狠狠地扭过去了,他龇牙咧嘴地往后看,“谁、谁啊!”
——却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
士兵看到他的那一刻,霎时萎靡、瑟缩下来,犹如一只鹌鹑似的,突然安静听话起来。
“国、国师大人?”士兵虽面带疑惑,仍是先跪下行礼,俯身道:“不知国师大人到此处所谓何事?”
商司予抬眼看向眼前的公子。
原来他是吴国的国师,正是由于他的卦象,吴国才能如此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公良俭甩袖,神色冷淡地向着士兵训斥道:“吴公仁义,而你身为吴国的将士,不思进取,反倒同闵公的政见背道而驰?”
士兵僵住,唇齿打着颤,不停地向公良俭磕头,“我、我没有,我、我、我错了!”
公良俭不再去管匍匐在地的士兵,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商司予这行人的身上。
他长得格外好看,眉眼温和,鼻梁高挺。一身锦衣的常服,水云的纹样蔓延其上,他的身量极高,就衬得人越发出尘,皎若云间月。
“让各位受惊了,”公良俭温和地笑。“各位请进罢,届时闵公会为大家安排安身立命的地方的。”
商司予在听到关于吴闵公仁义宽厚的消息时,一直都很疑惑。特别是他还收留其他国家的流民,这更加令人费解。
——一个显贵的诸侯王,怎肯去收留其他国家的流民呢?这只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祸乱。
或许是她自己太过狭窄了罢,她垂眼想道。
小许听见这句话眼睛突然发亮,她蹦跳过去牵那位国师的袖子,粲然一笑,“大哥哥,谢谢你。”
“小许!”商司予见她如此大胆,便低声唤她。
公良俭俯身温柔地笑起来,“不用谢哦。”
众人见这位国师温和有礼,且愿意接纳他们这些流民,便纷纷下跪,以额覆地,表示感谢。
虚惊一场,他们都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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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闵公的确接纳了他们这些流民。
——但却是将他们作为“储备粮”。
公良俭将他们安置在一个专门接纳流民的地方,名叫“衍楼”,商司予一行人栖息在这,生活有了着落。
但有一天,他们这些流民受到了吴闵公的“接待”。
一国之主怎么会留意到一群微不足道的流民?
难道真是如传闻所说的,吴公仁义宽厚、体恤民意,甚至是其他国家来的流民,也能得到闵公的垂怜?
那这位吴公可太闲了。商司予这样想道。
但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能见到吴闵公。进宫之后,他们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给带到了地牢,然后再没被出去过。
地牢仍是那般,肮脏、阴暗、令人作呕。
士兵们走在前面,给每个流民的手和脖颈都套上了锁链,众人神色都异常慌乱,不知闵公的意图。
进入地牢内,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小许忍不住呛咳几声,拉住商司予的袖口,小声地嘟囔道:“阿予姐姐,闵公究竟要做什么呀?”她近乎天真地问道,“我们不是要去面见吴闵公吗……”
商司予牵住她发颤的手,以示安慰。
但很明显的是,他们从流民变成了阶下囚。
那些士兵将商司予一行人带入了地牢中的一个隔间,安顿好之后便开始清点人数。
士兵的目光梭巡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最后定格在了一位病怏怏的男人身上,“好,就你了。”
那个男人脸色苍白,身子虚弱,闻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
士兵很快将他打晕了拖出去,不知将他带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