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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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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闵公的寝殿一片死寂,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药草气息,还有几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在其中。

    窗棂被沉重的帘布围得密不透风,叫人看了压抑。

    “哎——啊——”

    殿内时不时地传来几丝吴闵公的惨叫,这惨叫声在这空荡荡的殿宇内显得格外突兀,恍若鬼魂在索命似的。

    “哎——哎——”

    仔细寻着声音去看,就会发现不仅闵公一个人在哀哀地叫着,床榻上也不只躺着闵公一个人。

    还躺着的另外一个人,是吴国的嫡长子——庆许。

    庆许的脸或许已经不能称作为脸了,极为憎恨可怖。猩红的疤痕好似铁锈一般长在了他的脸上,即使是用最尖利的刀片,也难以刮下来。

    也是,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异常“盛大”的火宴。

    所以他这副样子并不奇怪。

    --

    在吴国沦陷那日,卞和玉一把火烧了庆许的宫殿,而仆从、侍女都四散蹿逃、自身难保,无人去管那位深居浅出的吴国嫡长子,庆许。

    卞和玉站在观鹊台之上,青色的发带飘散在空中,眉目沉静地向下看着,好似垂怜世人的神明一般。

    这个角度正能看见庆许寝殿所散发出来的烈烈火光,火势因为东南风而蔓延得极为迅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席卷了整座高楼。

    众人叫苦不迭、四散奔逃,有的吴国官员叫来万千战士前来扑灭这偌大的火势,但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烈烈的火光,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刺眼。

    卞和玉俯身倚靠在槛杆上,神色颇为淡漠,对楼台之下众生的苦难仿佛无动于衷。

    等到火势足够大之时,他抬手叫道:“长河。”

    霎时便有一个黑衣劲装的侍卫到来,躬身行礼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收拾收拾,准备去收尸。”

    卞和玉话音落下,他便悠悠地下了观鹊台,走进那片火光中。

    长河点头应和,随后跟在了卞和玉的身后。

    过了一会,卞和玉率领三千军队,到庆许的寝殿下,去阻拦那些奋命扑火的吴国侍卫、仆从。

    吴国的官员、侍从们被叫停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国这座最为辉煌繁华的宫殿被烈火侵蚀,发出嘶哑的叫声。

    “轰——”

    宫殿上的楹柱被烧得脱落了,从五仗高的地方径直砸在地上,发出爆炸般的轰鸣,众人纷纷抱头鼠窜。

    卞和玉一身青灰色的朝服,猎猎散在空中。他愣怔地站在宫殿前,仰望着高楼之上,一双眸子里跳跃着热烈的火光,莹莹发亮。

    ——庆许该是死了罢。

    这场火来势这样凶猛,东风的势头也格外大,不一会儿寝殿上的火舌子就吞没了整个高楼。

    这样的话,庆许该是死了罢。

    卞和玉垂下头,眸色变得晦暗不明,但面色上似乎出现了他难以藏匿住的喜悦之情。

    但谁曾想,吴国嫡长子庆许最后没死,好巧不巧地,火灾发生之时,他正在后殿的花园中,因此逃过了一劫。但火势这样大,在逃难的途中他遇到了宫室的坍塌,落了个残疾和毁容。

    ——不过好歹保住了他的一条命,他可惜命得很。

    这不,他现在正同吴闵公躺在一张床榻上呢——

    庆许哀哀地哭嚎着,或许是因为脸上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地痛了。

    他整张脸犹如长年埋在地下的铁块,已经被彻底给锈蚀了,眼睛也渗进去了不少的细沙。

    庆许身侧的吴闵公似乎是痛晕过去了,但他还在无意识地张开嘴,呜呜咽咽地哀鸣着,毕竟他也受了极重的伤。

    “啊——哎——”

    两人微弱的吃痛声和喘息声重叠在了一起,散在空中好似旮旯处蜘蛛吐丝的声音,阴暗、令人作呕。

    --

    “砰”的一声,寝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霎时间,光亮泼进来,将床榻上的两人逼得无所遁形。

    庆许的反应尤为激烈,脸上的伤口原本就火辣辣地疼,谁曾想这时却披露在晌午的日照中,他痛得龇牙咧嘴。

    这时周朝的卫将军率领了黑压压的大批人马闯入了吴闵公的寝殿,他容貌英俊得过于锋利了,面色黝黑,身体劲朗,着一身黑衣劲装。

    庆许的视线被发脓的伤口给遮挡住了,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暴躁地厉声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

    吴国已然沦陷,周朝军队也已侵占了吴国的所有地方。但庆许似乎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在这场纸醉金迷的梦中当着显贵的嫡长子,推杯换盏中喜悦染上眉梢。

    但现在这场梦被人生生地掐断了,要他怎能不生气?

    ——但若是庆许知晓打断他梦境的是位杀人如麻的将军,他一定不会这样地放肆辱骂了。

    “呦!”

    卫将军身边的士兵见庆许大骂,便走至他的身前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公子庆许么!”

    庆许仍自沉溺在梦中,但日光照在脸上,他只觉得火辣辣地一片痛,大声呵斥道:“谁允许你直呼我姓名的?”

    士兵怔愣住,面上挂上了愠怒。

    而卫将军站在门前,双手叉腰看着庆许的窘态。

    末了,庆许觉得伤口实在是疼,便叫喊道:“罢了罢了,去给我叫太医来,”他还在继续抱怨,“真是的,你这小厮怎地如此冒犯……”

    但那位士兵显然没有给足庆许骂人的机会,抬起长矛就往庆许头上敲打下去,“咚”的一声算是将他给吓醒了。

    庆许只觉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地向床榻里倒去。

    “咚、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

    长矛重重地落在庆许的身上,随后又抬起来,再落下去,士兵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他打得异常的有韵律和节奏,以至于庆许身体也有规律地抽搐起来,他又开始哭叫了,哀声缭绕在屋内。

    这下好了,这位尊贵的嫡长子殿下不仅脸上的伤口犯疼,他的头颅、身体都被那笨重的长矛捶打,涩涩地也痛了起来。

    “好了!”

    那位面容阴沉沉的卫将军开口,眉眼间常常存有一丝戾气,他抬手叫停了士兵的行为。

    “开始办正事罢,”他的口气不容置喙,吩咐手下的侍卫道:“今日务必将吴国暗中勾结其他国家的证据给找出来!”

    士兵们纷纷行动起来,在吴闵公的寝殿中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他们分散开来,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这时,躺在床榻里侧的吴闵公听见动静,眼睛猝然睁开,惊醒了过来。

    第一个念头是,他没死。

    第二个念头是,这里是他的寝殿。

    下半身空落落的感觉搅得吴闵公心神不宁,隐隐的疼痛更是叫他痛苦难耐。

    他闭眼开始回想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吴国沦陷、自己被擒,然后又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使节用了刑,最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寝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卞和玉。

    ——是那个年轻使节的名字。

    吴闵公骤然睁眼,眸子里面迸发出要吃人饮血的怒气,面容惨白得像是刚从地府回来,眉毛倒竖着,面容隐在床榻的里侧,阴恻恻的格外吓人。

    ——还有吴国的那些臣子。

    全都是些吃干饭的,在吴国存亡的关键时刻,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当然,吴闵公最恨的应当是国师公良俭。

    公良俭当之无愧。

    当吴闵公想到这个人,他就想杀了他,而且并不能直接、了断地让他痛快地死去,而是要采取严酷的刑罚,钝刀子磨肉般,让他在无边的痛苦中死去。

    明明他给了这位国师高官利禄,显赫的地位、万民的景仰,以及他自身的容忍,谁知这位国师竟对吴国的存亡不作一丝一毫的反应。

    公良俭安享着丰厚的利禄,坐到了神佛的位置上,对吴国的沦陷、自己的受刑置若罔闻。

    ——明明就只是一副卦象的事情,仅此而已。

    正在吴闵公咬牙切齿地痛骂这些人之时,卫将军走到了床榻边,引起了闵公的注意。

    “吴公可算是醒了,”卫将军出口便是讥讽,“卞公子可是为了你这双腿费尽了心思,遍寻神医才总算医好了您。”

    吴闵公的眼神猝然变得阴狠,像是山林沼泽处的毒蛇一般,直直地盯着卫将军,仿佛正待时机出口咬住人的脖颈,使其一击毙命。

    卫将军执意给卞和玉拉仇恨,仍是抓着闵公不放:“待吴公好了,一定记得亲自谢谢卞和玉啊!”

    这时,庆许哀嚎了声。

    “哎,这不庆许公子吗?”卫将军记得庆许方才骂他们为王八羔子的事,狠厉地将他给扯了起来,再摔到了床边的柱子上。

    “看来卞和玉这把火放的时机,”他盯着庆许脸上狰狞的伤口,出口嘲讽道,“实在是不对啊,怎么能将我们的庆许公子给伤了?”

    庆许陡然清醒过来,他听见了“卞和玉”这个名字。

    他狰狞的脸上伤痕累累,眼睛被化脓的伤口给遮挡住了,一张脸肿得极高,像是耸入云霄一般。

    “什么!”庆许精神变得有些疯癫,急于得到认可,“是卞和玉放的那把火!?”

    卫将军嘴角勾了起来,觉得这位嫡长子在床榻上胡乱爬行、还有他慌兮兮的模样,特别像一条哈巴狗,他觉得格外好笑。

    随后他悠悠地回应道:“没错啊,庆许公子还不知道罢,那把火就是卞和玉进入吴国城门以来,做的第一件事。”

    “他娘的!”庆许扭着身子,恶狠狠地啐道:“这个卞和玉,还真当他能赢得了我?”

    “我一定要报复回去!”

    庆许仿佛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他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卞和玉如今处于上位者的地位,可以随意地处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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