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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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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府内。

    相较于吴国其他的宫殿建筑,这里的房间就古朴、简单许多。没有那么多的彩灯装饰和雕梁画栋的镌刻,只是简单、朴素的乌沉木,规整的书架和简洁的桌案。

    窗明几净,公良俭执着笔,眼中有着化不开的忧愁。笔尖的墨浓郁地快要滴下来,他却迟迟不动笔,由着墨掉落在宣纸上晕作一团。

    “司予还没有回来?”

    已经是酉时了,晚秋的天总是黑得极早极快。庭院的灯柱一窝烟儿的亮起来,屋内偶尔落进几丝昏黄的灯光。

    他的声音如同窗外的晚风,拂过宫墙、穿过堂前,似乎从远处来,也要到远处去,难以捕捉。

    站在公冶俭不远处的侍女流朱为公良俭点上一盏灯烛,回道:“国师,奴方才去了前院,商祝史还不曾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搁下毛笔,神色倦怠。

    书架上的古籍层层叠叠,烛光乍落,投下一片片阴影。公冶俭随后起身,不过他的身形不太稳,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好。

    流朱连忙跑去扶他,但他蛮不在意似的,轻嗤了一声,眼睛里流露出恹恹的情绪。

    “我要去地牢。”他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向奴仆嘱咐道,“不要让阿溪知道。”

    “商祝史被抓了么?”流朱的语气焦急,问道:“卞和玉要对她动手么?”

    公冶俭不置可否,脸色变得苍白,在奴仆的搀扶下,走至门前又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国师您现在的身子,可不能去地牢了啊……”

    流朱还在忧心忡忡地说着,但公良俭已经听不见了。

    “国师!国师……”

    眼睛传来一阵涩痛,公良俭的意识一片恍惚。他痛得垂下头,向后跌了几步,磕上了刚才的桌角。

    流朱惊呼:“国师!来人啊——”

    她连忙从屋内跑出去找太医,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公良俭的腰身低着桌角,眼睛上的疼痛消失了,不过他睁眼却看不到什么,只余一片黑暗。

    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什么都看不见。

    他垂下眼睑,无奈地笑起来:“这么快啊。”

    “兄长!”

    还未见人,先听见了公良溪焦急的声音。

    她显然是跑过来的,松松挽就的发髻垮了下来,几丝发丝垂落在肩上,正扶着门檐喘气。

    “是阿溪吗?”

    公良俭还没有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听见公良溪的声音便出口问道。

    凌乱的步伐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尤为明显,公良溪走近他,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润好看,瞳仁在烛火的摇曳下有了几丝光亮,但始终没有神采,空洞洞的仿佛一面镜子。

    ——它能倒映万物的影子,但它的主人却再看不到万物了。

    “是我,兄长。”

    房屋内没有多余的亮光,只有那桌案上那一方灯盏。

    那隐在黑暗中的国师闻言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四处张望,找不到一个定点,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因此他皱起眉,但这只是失明后下意识的动作,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显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兄长往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总是能镇定自若。

    公良溪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了,“兄长……你的眼睛怎么了?”

    静默片刻后,公良俭低低地笑起来,垂下的眸子仿佛真的在看她一般,“没事的,只是暂时看不见了。”

    “那还会恢复吗?”

    “……”

    烛光摇曳着,跳跃在公良俭的眼中、脸上、衣裳上,却唯独不肯做停留,他始终是抓不住这抹微弱、渺茫的光。

    “会的。”他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温和但极有力量,兄长从没有骗过她,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相信了。

    公良溪哽咽得更厉害了,她带着满满的歉意,看向她兄长的眼睛,哭道:“对不起,昨日我不该同兄长吵架的。”

    公良俭严厉地打断了她,纠正道:“那是作为你兄长的我,单方面的训斥,再说了,谁敢同你吵架?”

    她的眼圈红红的,破涕为笑地赌气说道:“商司予就经常同我吵架!”

    “阿予也算是你的长辈。”公良俭轻飘飘地来了句。

    公良溪谈到商司予虽然有些不乐意的样子,不过她依旧问道:“商司予又跑哪去了?”

    默然片刻,公良俭神情严肃地说:“阿予今日去了吴闵公所在的宫殿,现在还没有回来。”

    “什么!现在外面人心惶惶的,”公良溪惊异地睁大眼睛,仿佛要跳起来似的,“人家躲还来不及呢,她一个人还出去做什么?”

    “去……送卦象。”

    “什么卦象非得现在送,况且吴闵公已经被监禁起来了,还看得了什么卦象?”公良溪持否定态度,一双杏眼含着质疑的目光。

    公良俭别开目光,颇有些不自在。

    兄长不说,她自然也不好追问。

    何况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阿溪不用担心,我会将她带回来的。”

    公良俭低声承诺着,语气中有一股温柔的坚决意味。

    —

    地牢内。

    商司予恹恹地垂着头,她跌坐在监狱里,身上全是镣铐。

    吴国的地牢没有窗扇,只有一扇矮小、狭窄的铁门。周遭阴暗、潮湿,带着一股久久散不去的霉味,这样的如饭馊掉的气味弥漫在犯人的鼻息之间。

    她轻嗤一声,真是久违了。

    不过眼前的场景也有些好笑,吴国的臣子被周朝的使节打入了吴国的地牢。

    “哐啷”一声,铁门别打开了,经年累月的锈蚀,让铁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变得很是难听。

    一双青灰色的皂靴踏了进来。

    商司予涣散的目光渐渐上移,青磁色的朝服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到的,是卞和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缓步向她走来,手上依旧拿着那片龟甲,龟甲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露出原本完整的卦象。

    “商祝史,”卞和玉低头看着卦象,眉眼之间布上忧愁,“在下是来请您帮我看看这副卦象的。”

    商司予心神不宁,睨着他片刻还是妥协了。

    “在吴闵公还没看之间,我是不能先解释卦象的。”

    她在骗人。

    牢狱之中只有一盏幽幽的灯火,看不清晰卞和玉的神情。

    只见他抬手抚上那片龟甲,认真地摩挲着,似乎想要抚平上面凸出来的纹路,又似乎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卞和玉摸到了龟甲上面的一小块异常的地方,猝然抬头看向商司予,质问道:“你篡改了卦象?”

    明明是极轻极淡的一句话,掷在偌大的地牢中犹如金石声,落地可闻,且余韵悠长。

    商司予被束缚在刑驾上,她神思骤然变得清明,不知是身上的伤口太疼,还是因为害怕,她不住地颤抖起来。

    锁链也因此哗啦啦地响动。

    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仍旧嘴硬:“卦象是天意,国师和祝史都只是专职将天意传达给诸侯王,怎么会擅自篡改?”

    “使节真是说笑了。”

    商司予强自镇定下来,心却是悬在九丈高空上的,眼前的周朝使节,居然能懂得卦象之理,而且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他们篡改了卦象  ,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是么?”

    幽幽的一抹烛火跃动在卞和玉的眼睛里,他弯眼笑了起来。

    她的心却漏掉一拍,唇齿打着颤。

    不知是不是商司予的错觉。

    ——卞和玉似乎很是厌恶卦象的篡改。

    这位周朝来的使节很喜欢笑,但面上挂着的都是似笑非笑的讥讽。但现在卞和玉的笑,带着一股子阴沉沉的意味,眉眼间酝酿着一场风雨。

    “可龟甲上确实是有被篡改的痕迹,祝史大人,”他走近商司予,似乎想要接着几丝光亮让她能够看清楚,“这该怎么说?”

    商司予眨了眨眼,破罐子破摔:“可能只是烧制出现了些许问题,但上面的纹路始终是平稳、清晰可见的,我并未看见什么篡改的痕迹。”

    “卞公子定是想错了。”

    卞和玉眼里的情绪变得意味不明,他根本不听商司予的一派说辞,垂下眸子开始摩挲起腰间的环佩。

    ——这是他沉思下意识的动作。

    “吴闵公知晓么?”

    商司予的肩背上冷汗涔涔,浸湿了伤口,变得疼痛难忍。

    卞和玉看了眼商司予,兀自轻声说道:“私自篡改卦象,吴闵公若是不知晓,那便是欺君罔上。”

    他的语气沉沉的,双眸虽然看不仔细但仍旧可以看到里面的调笑、打趣的意味。

    欺君罔上对于他来说没有信服力,对于商司予来说也是同理。

    吴闵公,她是从来不敬。

    卞和玉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问道:“祝史改了多少次卦?”

    商司予觉得他有病,她依旧嘴硬,梗着脖子回答:“从未。”

    “使节要问多少遍,”她的神情认真而严肃,恍若捍卫天理的少女祭祀,说道:“天意就是天意,我不能改,也改不了。”

    卞和玉轻嗤一声,兀自说道:“那想必是国师改的卦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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