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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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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足过了三日有余,吴闵公才有了行动。

    商司予锒铛入狱,一朝受人景仰的祝史沦为囚犯,这让各国来的使者都唏嘘不已。

    一朝风光无限、地位尊崇,一朝跌落“神坛”、滚入泥泞。

    只在于吴闵公的一句话。

    ——

    “呜呜——”

    大雨停了,但早秋的风还兀自刮着,窗棂、木门都被吹得锵锵作响,萧瑟而轰烈。

    国师府内。

    商司予同公良溪站在一张桌案前。

    “阿予,你还是不该改掉我卜出的卦象。”公良溪面色忧愁,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埋怨。

    这几日,商司予没有同公良溪说过一句话。

    她就是在责怪公良溪不听她的,胡乱篡改卦象。

    商司予怒气反笑,冷冷看着她,反问道:“你还和我提这件事?”

    ——明知会受到反噬,还去篡改卦象。

    傻姑娘。

    跟她兄长一样傻。

    窗纸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桌上的古籍也翻开了一页又一页。

    公良溪垂下眼睑,咬着下唇,眼角已经微微泛红了。

    “只有这一次。”

    她仍执拗着,倔强地说道:“我只改了这一次,不会有任何问题,阿予你为什么不可以信我一次?”

    商司予还是心软了,声音柔和下来,但说出的话仍旧坚决,不容一丝置疑。

    “只能有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公良溪哭了起来,她站在窗边,尽力忍住自己的眼泪,但时不时的抽噎声还是背叛了她。

    她的双肩微微耸动着。

    商司予怔愣了半响,将手轻轻地放到了她的肩上,几次张口想安慰她,话到嘴边只剩了一句话。

    “对不起。”

    “砰”的一声,国师府的大门似乎被踹开了,齐整的步伐声从前院传来。

    ——是带祝史入狱的士兵们来了。

    商司予准备前去打开屋门的时候,方才垂头在哭的姑娘骤然抓住了她的衣袖。

    公良溪的手牢牢地“禁锢”着商司予。

    仿佛这样,她就不会离开。

    但吴国的士兵们破门而入,轻而易举地就将那只手给松开了,长剑驾在了商司予的脖颈上,迫使她弯下腰。

    公良溪哭着扑上来,一个士兵便用长矛打在她的身上。

    一下,二下。

    士兵的力气逐渐加重,她痛呼出声。

    “公良溪!”

    商司予使劲挣脱掉士兵们的束缚,可徒然无功。

    他们也将长矛落到了商司予的肩背上。

    她感到一阵耳鸣,粗开始只是略带顿感的疼,到后来是渗入骨头般的痛。

    “你们可知吴朝律法是不许动用私刑的么?”

    士兵们听见这句话就都停了下来,四目相对不知该做些什么。

    其中一个士兵讪笑着说道:“祝史大人见谅,这些都是新征来的,不懂什么规矩。”

    他的眼睛滴溜儿转,先是佯装生气地瞪了用私刑的士兵,随后又向商司予赔笑道:“您莫见怪。”

    此人嘴上虽然说得好听,还称她为“祝史大人”,但士兵抓在商司予身上的手,并没有因此松些。

    他们架着商司予往屋外走去,将她押进地牢里去。

    商司予强忍着疼痛,她的身子被迫弯着,双手被禁锢着,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

    ——又是这样熟悉的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

    她垂头,颈头仿佛折断了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

    国师府通往地牢的路分外长了,商司予勉力走了许久,依旧走不到尽头。

    红墙伫立在两侧,仿佛两座巍峨的高山,隔断了里面和外面,如蝉丝一般层层包裹住宫里的所有人。

    商司予暗暗地有些庆幸,好歹这些人全都带着无形的镣铐、裹着层层的蝉丝。

    而她马上就会自由了。

    ——但有时是不是过于倒霉了。

    商司予默默想道。

    在这样的一个阴沉天气,在她入狱的路上。

    她又看到了卞和玉。

    他同一位吴国的臣子并肩走着,眼里有着清淡的笑意,神色时不时透出一点讶然来。

    装模作样。

    这么快就勾结上吴国的臣子了么?

    商司予的双眸中盛着满满的讥讽。

    卞和玉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先是愣了下,然后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始终停在了她的身上。

    ——就这么,遥相对望。

    虽然只有着十几里的距离,但其实两人之间隔了山、隔了海、隔了一个偌大的深渊。

    官兵继续押着商司予,她的背上一直隐隐作痛着,现又受了一路的冷风,更是灼热难忍。

    而卞和玉眉开眼笑地同身旁的吴国臣子交谈着什么,偶尔礼貌性地点一点头,目光却始终追着商司予。

    ——几乎商司予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能遇到他。

    卞和玉迎面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商司予将头埋得更低,垂下眼睑,不想面对他。

    但偏偏就是那么的不凑巧。

    卞和玉身边的那位吴国臣子,见一大批黑压压的官兵押运着一个女子,随后拦下为首的那位,这样问道。

    “是出何事了么?这押送的是……”

    因着商司予的鬓发凌乱,被强迫着低腰,低眉顺眼,俨然一副囚犯的样子。这副模样同还是祝史的商司予差别太大了,认不出来太正常不过了。

    “回徐大人,是商祝史。”

    “是商祝史?”

    “可是商司予商祝史?”

    这位大人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眉宇间存有疑惑,毕竟吴闵公嗜卦如命,祝史、国师们的地位都格外尊贵,照理来说,吴闵公是不会轻易让祝史离开的。

    特别是商祝史,她是最得吴闵公喜爱的祝史了。

    ——但今日商祝史却有了牢狱之灾。

    卞和玉相较于那位大人就很平静了,平静得甚至有些耐人寻味。

    他今日穿的一身烟灰色的平织锦袍,同雪白的衣襟、袖口相衬映着,腰间系着一块环佩,将将作响。

    俨然一副清贵公子做派。

    但那都是卞和玉在朝局之上的手段罢了。

    ——装模作样、虚与委蛇。

    “不知商祝史犯了什么错,”卞和玉凝视着商司予的肩颈,玩笑似地问道:“要将她带入地牢?”

    官兵们都只是例行办事,至于商司予被吴闵公勒令带入地牢关押的原因,他们并不知晓。

    这个问题只能无疾而终,卞和玉得不到任何答案。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吴闵公让我们来带商祝史到地牢里去。”

    卞和玉的目光逐渐沉寂下来,幽黑的瞳仁闪着亮光,脸色有着一丝欢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商司予有种直觉。

    ——她被卞和玉给算计了。

    在此之前,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直在和卞和玉暗暗较劲,这样的一股劲几乎勾起了她所有的坏心思。

    她不该进行这场豪赌,吴闵公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无论你是他身边多么红的人,一旦开始忤逆他,你便会像蚂蚁一样被一脚踢开。

    那些百姓的生死与否,他们的国君都不在乎了,她一个区区的祝史,能做些什么?

    是她受了冬官的唆使才献出了“大凶”之卦,是她太过莽撞了。

    不过这样也好。

    她近乎意外地感到一种解脱、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又自在的感觉。

    她懒得再同卞和玉斗了。

    “嘶——”

    商司予吃痛一声,飘飞的思绪被扯回来。

    官兵押在她肩上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些,牵动到了她的伤口。

    再抬首之时,卞和玉已经随吴国臣子走远去了。

    ——

    地牢逼仄、狭窄,没有窗户,四周被围得密不透风。

    商司予躺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犯起困来,她盯着那扇大门看很久了,眼神逐渐变得涣散。

    她身下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凝成一滩紫红色的痕迹,交杂着牢狱之中潮湿的气息,格外难受。

    吴闵公对她用了刑。

    而现在她已经足足两日没有进食了。

    她被遗忘在角落,仿佛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然后发臭。

    眼前开始出现走马灯般的场景,许多人的模样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美好的记忆却是屈指可数。

    但出现得更多的,是一场让商司予惊魂甫定的噩梦。

    —

    “阿晚,你不能去。”

    公良俭站在那个占卜的青铜圆盘前,他神色慌忙地看着她,莹莹的目光仿佛透过了她的心房。

    “吴国现在很乱,卞和玉虽然还没有将手伸到国师府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安全的。”

    他面色苍白,语气很温柔。

    “我求你,不要去招惹是非。”

    这样的带有说教性的一句话,经公良俭这么一说出来,就带上了几分委曲求全的意味。

    很遗憾的是,商司予没有听他的。

    吴闵公被拘禁在吴国的宫殿之上,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遇到的。

    她的双眸神采奕奕,带着跃跃欲试的张扬,记忆中的这个她格外的鲜活,至少她有个奔头。

    再一转眼,就出现了红墙青瓦的宫殿。

    商司予看到了两年前的吴国,那时周朝率领大批人马,兵临城下。其他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卞和玉却一把火烧了嫡长子庆许的宫殿,囚禁了吴国的诸侯王闵公。

    她走在前往吴国宫殿的路上,看似是向吴闵公献卦象。一路上人烟稀少,都是些周朝的官兵伫立在其间,戒备比往常森严不少。

    路上的景象也荒凉了不少,红墙青瓦所围成的一座座宫殿,经昨日的火一烧,霎时变化作了灰,断壁残垣,不堪入目。

    不知怎么,她很轻易地就进了吴国的宫殿,也就是拘禁吴闵公的地方。

    宫殿内只有吴闵公一个人,他“坐”在高位上,脖颈上、手腕上都被“钉”在了那把金碧辉煌的座椅上。

    本以为吴闵公陷入了昏迷,但商司予走近一看,那脖颈上的镣铐带着细小的尖刺,已经将他的皮肉给刺穿了。

    他只是双目微阖着,并没有陷入昏睡。人的状态就是在疲惫、痛苦的情况下陷入昏迷,若是昏迷了,头便会无意识地垂下来,但那样伤口只会愈来愈重。

    这样的禁锢,难怪殿内不需要人来把守。

    眼前的景象太过惊骇,商司予怔愣住。

    “吴闵公?”

    他却置若罔闻,只是没由来地躁动,脖颈上的尖刺不断渗入他的肌肤,汩汩的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止地流动。

    但奇怪的是,他只有手和头在不安分地躁动,双腿却是格外的镇静,并未整出什么声响。

    但越靠近吴闵公,方才那股淡淡的血腥味突然就浓烈起来,交叠着麝香的气味,让人想要呕吐。

    一阵穿堂风吹来,商司予定睛一看,吴闵公的下半身空落落的。

    商司予干哕了几下。

    她先是僵了一瞬,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连忙将龟甲和竹简丢在了吴闵公的身上,想立马离开宫殿。

    未曾想,宫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止住了步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走得近些了,商司予才看见了他的模样。

    这人生得却是温润无害,五官俊朗艳绝,眉眼舒展开来。一袭深绿的周朝宫服,服帖地穿在身上,玉冠将发半束起来,墨色的发丝披落在肩上,浑身都透着贵族的气派。

    ——想来这应该是周朝来的军师,卞和玉了罢。

    商司予扑腾一下跪下来,灰色的朝服散落在地上。

    虽然知道跪没有用,但先跪总是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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