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掩耳盗铃傅梨湘
她说:“我今日死了不打紧,那张纸你永远都别想再拿到。”
四周愀然。
她平静地走到里侧,狠狠地捶着铁门,长久以来的恩怨也随着一声长吼吐了出来:“白帝,滚出来!!!”
“你挨打了?”其实不应该。和第三指挥部交锋这么多年,只有她和手下吐血脸肿的份儿,他永远全须全尾。
唐小山被人拉了出来,张洋送了进去。
豆沙看了小山一眼,光线中,男人的模样清晰。他果然被狠狠揍了一顿,全身青紫,眼睛肿得像个鸡蛋,几乎张不开,嘴角还有未干的血沫子,显然白帝恨透了这个男人,也显然是要杀了他的。
“傅梨湘,你和你的妻子道别时,已经无话可说到这种程度了吗?”那嗓音低沉,随着身后几个穿白色中山服的男人把石头移开,一身黑衣略微驼背的人影也渐渐亮了起来。
张洋瞬间拧起了眉,他似乎担心白帝被豆沙言语所惑,因此想要扣动扳机。白帝却几乎尖叫起来:“住手!不许杀她!!!”
张洋成了白帝的人。
“打得我死去的妈都认不出来。”他回复简洁。
小山面无血色,通体冰冷,像具不被人扶着便要倒下的尸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念起名字,都会流泪不止的人啊。
张洋却异常慌乱,说时迟那时也快,食指无意识地加重力气,却突然惨叫起来,拿枪的手臂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插中贯穿。
然后脱掉毛衣,只留下一件利落的短衣。
那年打败了第一黑帮虎河帮的威英,坐镇的是个十九岁的意气风发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她,血糊糊的人,却有一头比血闪亮的短发。据说手下侯起推荐街头理发店,她信他这样比较有老大的范儿,便烫了一头大日如来佛祖小卷发。
所以无论豆沙说什么,他都能装作听到笑话的模样。
他眼中杀意大放,想要握住豆沙的颈子,却被豆沙反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你大可以当成不是我!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受你和张洋的凌|辱。张洋不配,而你,也不配!”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仿佛,一直是长发。
豆沙说:“我会让李珣接任,全力配合警方剿灭白帮。这是遗嘱,如果我死了,小五会这么传达。”
他低低喃着,扯着愉悦的嘴角:“欠你的三分钟,我用爆炸器还了。”
好一个笑话。
白帝眉眼一凛:“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那会儿你才多大?!”
小山默默舔了舔嘴唇上的血。
他才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拥抱。
豆沙冷笑:“我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
小山内里的那个男人会觉得匪夷所思吗?这个黑社会很奇怪啊,她是想干嘛。抱抱抱,神经病啊。
他看着傅梨湘,看着他从尸体的模样仿佛回过神,看着他慌忙地,又笨拙地想要推开石头,看着在诸多手下的钳制下,他死命地扑向石门,看着他,无声地、悲痛地、歇斯底里地和那些白衣男人缠打着,看着他全身无力地瘫倒在石门前,连拉都拉不起来,看着他,安静地做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可悲的警察,看着这个不肯发出声音的警察,看着这个惨烈的即将失去妻子的警察。
白帝一愣,莞尔:“我想要什么,沙老大怎么知道?”
小山默默递给了她。
豆沙解开乱糟糟的辫子,然后咬着皮筋,唔了一声。
只是一句简短的没有百转千回的话。
她试图理顺一头长发,可是多日的滚打,头发结成绺,手指没办法梳开。
有个笑话。当年第三指挥部选部长。唐小山当选。不只是因为业务能力强,打得出双枪,做得了美貌卧底,还因为,他能忍。忍常人之不能忍。去香江执行任务,14k帮会大佬憋不住,停车在高速弯道上撒尿,公路下侧埋伏了好几天的唐小山面无表情撑开伞,挡尿。冯琬和那人跳到了三米外,五体投地地鼓掌。从此,他成了部长。
她说:“解开我的绳子。”
譬如她说你抱抱我,小山只会尴尬地笑着,敷衍地抱着她拍一拍,然后火烧火燎地说一句好了好了,就瞬间松开了手。
她要杀了他。
过了许久,从石门外传来沙哑的轻笑。
听说长头发的姑娘看起来没那么刺头,被人爱的女孩都是长发。
他是男人中的男人,她是女人中的男人,大家……都该是爷们。
白帝一边祝祷一边轻轻念叨着,真是荒唐的傅梨湘啊。
她说,借借你的匕首。
豆沙曾经无数次盼望过小山的怀抱,只是因为她没有得到过。
豆沙像一头失去族群的咆哮的母狮子,朝着张洋便扑了过去。
张洋食指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摁下。
小山默默地看着。
豆沙面无表情摸到他胸膛上有潮湿黏腻的感觉,他流血了。
为了一个女着了迷人放弃了凶手的警察,怎么配做警察。
“所以,我怎么会轻易放了他呢?”白帝凝睇豆沙,笑着。
不该见人打一架开一枪吗,干嘛爱男人,神经病啊。
可姑娘抓起匕首,割了长发。
他便这么定了。
“嫁给你的那天。”豆沙仿佛读出他在想什么。
他说:“你怕是不知道,傅梨湘比那张纸还要可怕。”
“我给了你们十分钟,唔,现在还有几分钟来着,啊,三分钟。”白帝的语气懒洋洋的,他缓缓抬起手腕,光洁的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金属质的手表折射着冷光。
小山怔怔地看着她,怔怔地看着瞬间被合上的石门和设置好时间扔进去的定时爆炸器。
张洋紧随其后,还是平素在豆沙面前那个恭顺温和的模样。可是这恭敬,如今已经给了别人。
豆沙却攥紧了她手下那个冰凉的颈子,加重筹码:“我死了,威英帮就彻底散了。”
白帝如信主的牧师,在胸前划着十字,虔诚地做着祷告。
白帝像个纯洁的孩子,稍稍费力歪头,把手指放在唇边,盘算了一下:“唔,这样的话,也就是你不要求必须活着,是吗?他生你死?名册死前给我,倒也更真些。”
他瞧着着姑娘,半真半假笑道:“你说,你死了,他会怎么样呢?从前不好奇,可是,如今,真有点想瞧瞧啊。”
“好狠心的女人,亏你还惦记着她。”白帝冷笑,嗔了小山一句,又玩味地看着豆沙:“你想救他啊?虎狼何必做出白兔的天真?你嫁的这个警,虽然是大街上随手一抓拾到的,可是倘使他不想让你瞧见,你费尽心机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他说,你怎么配做警察,傅梨湘。
唐小山依旧那样直直挺着,像个冻僵的人,看不到一丝生机。那把匕首,仿佛不是从他手中飞脱。
白帝倒觉得实惠,有些兴奋,点头道:“这个好,这个好!!!”
最后一眼,是血,满眼的血。
白帝手下人有些慌张,张洋娴熟地一把枪抵在了豆沙太阳穴上,他没有废话:“放开白帝。”
豆沙补了一句:“我还你,甭小气。你毕竟打算亲手杀妻,我得给你留个凶器。”
冰天雪积,豆沙额上却又一层薄薄冷汗,她并未回头看他,却对着白帝露出森森白齿:“我不想见到唐小山。你带走他,把张洋留给我,我就告诉你,那张纸在哪里。”
铁门对侧极平静,豆沙却依旧狠厉地捶着刚才的凹陷处,她说:“威英帮有血债寻你!!!”
“你以为我来是想借你的力铲除白帮?”小山松开了双手。那些滴落的血黏在了手指上。
神经病啊。
豆沙有点眷恋那个怀抱,又心知再难得到。胸前的余温渐渐地散了就散了,她被缚双手,什么结果都只能接受。正像有些人离去了,并不会和你打声招呼。
白帝脸部胀红起来,喘息着,遗憾着:“也好。世上哪能两全。”
“十三年前,德国dt港口三号入口警卫处藏着的那张纸,究竟是被谁拿走了?”豆沙说:“你这么多年,费心绸缪这么多,杀尽黑帮众人,不就是为了这张纸吗?不对,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名册吧?”
继而意识到什么,蹙了会儿眉,想明白了,望着小山笑道:“傅梨湘警司,你说,我杀了沙老大,留下你,砍了你的手脚,依照你的聪慧,也依旧能帮我找到那张纸吧?或者我杀了你,留下她,若之后查证她说的是假话,我再把她杀死,你希望选择哪种方式呢?可是无论如何,你们俩是不能同时活着的,你们也不必再费心思。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瞧瞧,脸都变了。换成你傅警司,也是不会的吧?”
豆沙觉得白帝的下巴在自己手中活生生地蠕动着,像一条蛇亦像一只蝎子,她冷笑:“我再说一遍,你带走他,把张洋留给我。我给你那张纸。”
唐小山经常说的那句话。对着豆沙。
知己者,侯起。
即使掩耳盗铃闭上嘴巴,又怎么配呢。
豆沙在他面前极少表现狠辣手段。
士为知己者死。
张洋的血,还有,豆沙的……血。
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就不再剪头发。
“你想要什么?”白帝气息不匀。
豆沙走了过去,身后的白帮人举起了手枪,白帝伸出手,挥了挥,他们便停在原地,肌肉紧绷,手中的枪瞄准着豆沙。豆沙攥住他的衣领,眼中是吃人的阴鸷,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豆沙想了想,大概猜到他为何而来:“是张洋。叛徒。”
白帝到底变了变色。事实上,只有傅梨湘,才能让经常脸色变了又变。
小山唇角含着冷意,淡淡笑着,推开她:“你认为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你的遗嘱?”
她揉了揉血肿的手腕,看着小山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暗暗吃惊:“他们没有把利刃收走?”
白帝哇一声,晃了晃长手,指着小山,对豆沙用着仿佛炫耀自己的语气道:“怎么样,他厉害吧?”
小山说不出为什么,心里却一颤。
“沙老大,我可以不杀你。”白帝目光深沉,望着豆沙。
豆沙说:“我要你把张洋留给我。”
豆沙松开了手。
即便自己一同死去,也在所不惜。
唐小山捂着伤口,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低低叹息,口中的字却像是费力掰开的红石榴籽儿,一个一个温和地往外蹦:“白老大也是心急。你说若我不反抗,生生撑住这顿打,就让我见豆沙,相聚十分钟。这才多久呢?凭你们什么恩怨可以如此不讲规矩?白老大在我唐小山面前,不要脸的么?”
小山依旧是那种嘲讽的微笑:“大概觉得,我会杀妻。”
又解释:“我要和白帝做个交易。”
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