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菩萨心肠怎不知
风不动,幡不动,他们也要动。
他让她不必去救。
“哥哥,好好照顾爸爸,还有宋唯,看在我的面子上。”
小山嘴唇干燥,哈哈笑了起来,他攥着胸口那块伤口,咽下口中的血,笑着笑着滚烫的泪却掉了出来。
他触了触胸口,心想,这个时间,大概已然不会太长。
传说中的白帝消失了。
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也许下一秒那个不断跳动的小匣子就会引爆所有的炸弹。
那人就仰躺在转椅上,目不转睛看着天花板,周而复始努起唇,吹着泡泡糖。
冯琬能让他这么死么?他那些吐不出的心思全给了一个浑身黑得发紫的黑社会。
给部里打报告,部里协调密令,拿着指令去各市防恐部队随机抽调人手,并且要做临时训练以及秘密警示训练。
谁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豆沙把他狠狠摁在身下,表情却从凶狠变得安静。
从前的侯起,则被父亲猜忌至死。
啪一声,又一声。
他说,侯起没有死。把那个匣子给我。
也许是一句充满温度的话,也许是一次打着哈欠的微笑,也许是柿子树成熟时砸下来的果子,也许是她的偏见,究竟是什么时候,上苍馈赠的一切开始加倍讨走……也或者什么都没有干系,什么都不必思量,因为最大的错,就是她本身。
小山也一起消失了。
虽然部长的命令她一次也没有违抗过,但是这次不一样。
“你和他们动什么真感情,玩这个有意思?”冯琬不是没问过。
姑娘轻轻拍着张洋的背,她说:“睡吧。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冰天雪地,依偎取暖。睡一觉就好了。”
“我从没怪过你。”豆沙看着那只手,她说:“你只要记住,你曾拉着一个从没见过市面的恶魔,看过最热闹的人间,亲吻过最热烈的太阳,就够了。你曾给我的那顿饭,是我活过的所有证据。那时,我还没做过一件坏事。”
哪怕,是他喜欢的人。
为什么?
冯琬心中颇不是滋味,抱起文件夹回部里申请公车:“如今你们最大的错,就是长大了。”
唐小山也是如此,可是无论他是害羞、手足无措、心动得像大敲大放的锣鼓,都不会让你听到那些声音,看到那些不该让你看到的情绪。
冯琬瞧他一脸胡茬子和挂到嘴上的黑眼圈,知道他这次受的惩戒够了。
张洋脸上满是恐惧,他从未如此惧怕过。
她总觉得不安极了,等到把白帮人制伏时,才被告知,唐小山向白帝说了一句话,白帝命他们守在原地就把他带走了。
豆沙听了出来。她淡淡笑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不要让我和白帝的交易变得没有意义。你走吧,哥哥。”
是小山废了的嗓音。
冯琬还没来得及发呆,几十个白衣人已经把枪对准他们。
比她和眼前这个玩脱了的男人都要狠。
“所有人都消失了的这里,才该是我们待的地方。”豆沙环顾着漆黑得喘不过气的四周,轻轻开口:“难道不是吗?”
豆沙却摇了摇头,静静看着他:“是我没教好你,你随我去。咱们一块儿,黄泉也不孤单。”
“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小山手扒着小窗,他几乎跪在那里,才能看到豆沙。他说:“白帝说他设置的时间是10分钟,因为seven是他的幸运数字,而他又欠了我三分钟。我现在,要你把三分钟还给我。”
哪怕,他喜欢到,独自坐在二楼,捧着老人喝的茶,开着窗,看烟花看了一宿;哪怕,他喜欢到,看到喜欢的人蹦蹦跳跳转身时,自己依旧迷迷糊糊看着她,看到困扰,看到心烦;哪怕他喜欢到,已然决定把一生奉献给国与民,却依旧向组织打了报告,默默结了个婚;哪怕他喜欢到,一张没有名字的刻录的碟片在外执行任务时,还要珍藏在随身的口袋中;哪怕他喜欢到,看到喜欢的人,努力控制,却依旧总是脱离轨道,不是沉默冰冷得可恶,便是忍不住嘲讽她、惹她生气。
豆沙目光带着悲悯,她这一生,死前,真应了其言也善:“我是个疯子,我满眼看到的都是偏见,都是错,也都是愧疚。我的存在是错误,是对无辜人的伤害,可是,你又何尝不是?我想了许久,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更正错误,可是大抵没有比死亡更有力的方式了。”
从前的张洋,到死都和她站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是快的,但是她带着大家赶到的时候,似乎还是迟了。
张洋把脸埋在冰冷的石头上,他胸口不断起伏着:“我那句话,是错的。我不在乎陈旭张旭李旭还是什么旭,我在乎的是我自己的感受。我不想要寒天腊月缩在防空洞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不想吃上一口饭就怀着惶恐和恨意想着何时才能吃上下一顿,我不想教你知道,我除了服从命令,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你,看不起我。”
唐小山滚开首都之前,说自己可能会死。
无人能杀唐小山。除了他自己。
“放了我吧,豆沙。”张洋瞳孔恐惧地看着豆沙,面对豆沙的来势汹汹和手臂的剧痛,他几乎没有办法反抗。
而那个因为行为出格,无法控制局面,而被部长严令召回,背着严重警告处分的男人在暗处似乎也坐不住了。
死谁手里?自己。
小山能当部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够狠。
小山觉得自己后背像被火灼烧一样,他喘着气,低低开口:“我只说三句话。你听清楚。”
豆沙在洞里喘着粗气。
姑娘点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说的什么。她说:“我的上辈子都在被人看不起中度过,你恐怕没有见过天井阴沟下抬头看见的日出吧,我见过。那是我性情中暴戾和忿意的来源,因为希望只有一线之隔,却怎么也触不到。在遇到傅梨湘之前,即使任何人死在我的面前,我都不会眨一下眼。我也曾因自卑想要许多尊严,我要求你们无条件得服从我,一旦不被遵从,便狐疑有谁叛变,我惶惶不可终日,却始终懒得多说一个字。直到有一天,我嫁了人,仿佛走上了正道,也有了机会去学校去医院去市场去人世间所有阳光洒满的地方,我误会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其实,那些才是虚妄。那只是偶然间的天堂。我们都有不能修正的欲望和卑鄙,我们都没有机会了,张洋。”
小山垂着头,撕下一块衬衣,裹在胸口处,他说:“第二句,我不会让你死。除非我已经死了。”
她不能这么干。于是在他离开b市之前,偷偷在他的衬衫掖领处放了一个小型gps跟踪器。
冯琬觉得自己够及时了,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并不少。
因为他不配。
一切都错了。
他吐了口血气,咒骂她:“你这个疯子!”
这件事,你替我好好记得。
长大了,心就动了。
“不是。”铁门上的小窗不知何时被推开。门外传来平淡而疲惫的声音。一只长手从窗口处伸了进来。他说:“拿来。”
冯琬出了手。
“第三句,如果你们只相信傅梨湘,那么我是,我是那个人,我是那个你们口中无所不能的不会死亡也不会害怕妻子死亡的那个人,我是!”
小山说:“第一句,把引爆器给我。”
“哥哥啊,宋唯一直想看到傅梨湘,全世界的人也都在找傅梨湘,他们都觉得,傅梨湘是拯救世界的超人,他们都说,傅梨湘在的地方,所有苦难都会消失。他们把傅梨湘说得像个菩萨。那些话,可真好啊。而我,信了那些话。所以,那会儿,就是我拿着骨头啃着,在物证中心看着你的那会儿,在想,你如果理理我该有多好啊。如果,你承认这世上有傅梨湘,该有多好啊。如果真有这样的傅梨湘,该有多好啊。又或者,傅梨湘只救好人,不救坏人,可是,这话,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是她用逆行的脚步改变了所有。
没有和任何人结过婚,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傅梨湘,因为没有通过第三指挥部考察,而被放弃的宋唯,他们的人生,或许因为她的遗憾而修正,可是还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被拉入地狱。
他说,组织不必费心。不必在他身上浪费任何公共资源。
“你想死!我还不想!!!”张洋疯狂地吼叫着:“这世间本来就是有权力的人才有话语权,你已经用自己的权力去决定我的生死!你只是因为对侯起愧疚,那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他,不是别人!!!”“对,是我。”姑娘听着小匣子发出的声音,她知道深切的寂寞是什么样,也知道深切的安静是什么样,牵一发动全身的人生,因为一本笔记,反而落入更深的陷阱。
“哥哥,我知道,我是个彻底的坏蛋,威英即使经过粉饰,也曾不折手段、无恶不作。每个人都是一半对一半错地活着,都是一半清醒一半像做梦一样地死去,有些错误还来得及修正,有些人,还没有变坏。这样,我的人生,也或者才有机会在某一天变得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我说了很多,可是,你是我心中保留的最后的纯真,为了许诺爱你,我努力装了半辈子好人。爱你这件事,我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