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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镜如心心意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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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曾经威英帮的避难所,一群穷苦孩子的家。现如今似乎被白帮人改造过。张洋出现的门应是从里侧开的门,门外依旧是深邃的洞穴,直通向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而此时推开的石门,则是外侧,与街道相连,因此能看到阳光。

    那面镜子就像一块心魔,一直缠着豆沙。

    那个男人看到小小的她从洞口钻了出来。

    她只是用一人之力,做无用之功。

    那些属于坏人才有的印迹,都在这双眼中,这面镜子里,无论怎么伪装,她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哪怕洗心革面,也仍是洗脱不了过去的罪孽。

    张洋懂她的心,赌她一定回来。何以如此传话,深意一望便知。

    当日小五捎话,张洋的原话是人找到了,李珣的话却是凶手找到了。

    …叩。

    她不想让爸爸伤心。

    她走到那人的身旁,他仍是瘫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势。

    她要亲手撕碎这个畜生!

    没有人会原谅她,也没有人会谅解她,哪怕那些被她带领着走进罪恶和帮派的孩子们。

    豆沙垂着头,如老僧坐定:“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准备怎么杀了我。”

    他伸出双臂,努力地伸着,想要抱住她。

    她每次都提心吊胆地听着石头外的声响,手中爸爸备着的口粮却一口都不敢碰。

    杀人者,攻心为上。

    这难道不可悲吗?

    有一次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静得不像话,爸爸却许久没有敲石头,她猜想爸爸大概是不成了,心中难过极了,自己轻轻敲着石头,敲着父亲的丧钟,哭着敲着,敲着哭着,抱着冰冷的大枪,颤抖着,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却听到,轻而费力的三声响声。

    姑娘闭起了那双眼。

    叩。

    豆沙咧着嘴,哭了起来。

    他的声音沙哑,轻轻压着咳嗽:“你过来。”

    她猫着腰,全身肌肉绷紧,这个姿势是防御也是战备的姿势。

    豆沙早已猜到是他,但是张洋却未跟她照面,这些啐到他脸上的话也因此拖到如今。

    张洋笑了起来:“你派侯起去白帮卧底的时候,白帝让手下也找到了我。他对威英帮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想了些什么。”

    整个威英帮的人都以为,她想要找到的是真凶,可是,她找到真凶,也不过是为死了的侯起伸冤,她最想当场撕碎的,是威英帮的叛徒,是害了侯起的那个人!!!

    那点气息全呼在豆沙的耳畔。

    豆沙垂头:“张洋,我待你不薄。你在孤儿院被人欺负,与野狗争食,是我救了你的命,是我给你饭吃,是我让你有了自己的兄弟手下,而你能成为威英的第一把交椅也是我给你的权力,那是我默认你是接班人的象征,你如今却串通白帝,把我囚在这里,还要取我的性命!真是好大的胆子!”

    门却被打开。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勒死她的那种抱法,却依旧含着笑,但是那笑,苦得让人心碎:“你不该来到我身边的。”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我们刚相认不过两天,你居然设计杀了他。”张洋笑着,眼中却缓缓流出一滴眼泪,他用食指接住,轻轻弹走:“你说,我今日杀了你,理由充分么?”

    他们行色匆匆,仿佛突发了什么情况。

    她想了想,轻道:“也确实到时候了。再晚些,我都饿死了,你岂不是便宜了我,既报不成仇,也泄不了愤?”

    她知道这是谁。

    ………………………叩。

    张洋哈哈笑了起来:“你一向都爱记得他给的小恩小惠,那我的呢?我胸口上那些被砍的刀疤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被人用滚烫的热油交在大腿上就为了得到你的行踪,我咬着牙没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啊,对了,还有前年,您非要嫁给警察,其他帮派趁乱跑到威英帮闹事,我的兄弟被人割了一个肾,不知道您记不记得?!侯起跟我叫嚣,威望在帮派一日盖过一日,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你却处处帮他,我和手下手下谨慎,对你处处顺意,你反倒要夺了我的权,双手捧给侯起,我不杀他,难道等他杀我吗?跟着您卖命,刀口上讨生活,水里来火里去,兄弟们很苦的。既然你没有斗志了,那我帮你把兄弟们带好!”

    唐小山瞧不起她,漠视她,不肯救侯起,亦不肯爱她,皆因她是坏人。

    豆沙目光阴冷:“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你只是为了自己,你要杀了我绝不会是为了帮派的命运,你铲除侯起难道也是为了帮派?侯起为了帮派殚精竭虑,这几年如果睡前不饮酒,甚至连觉都睡不着,你居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豆沙微微一笑:“你终于肯来了。”

    爸爸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石头。

    “沙老大说笑了。我的胆子一向很小,只是你害死我亲哥哥的时候,我也暗下宏愿,终有一天,也让你尝尝被狗啃食的滋味。”那人果真是张洋,默认着,笑了出来。

    豆沙却笑了起来:“你为他?你自幼父母双亡,被送进了孤儿院,跟这哥哥未相认前的大半时间,还是在我的指派下,与他明争暗斗抢地盘,不过相认两天,依照你的性格,会为他杀我?你自己信么?”

    诱捕她、囚禁她的人出现了。

    她知道因为小山而压抑的本性在蠢蠢欲动着,在他身边,她才深刻地觉得,这社会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好人,而她自以为的无从选择的坏的、罪恶的人生又是多么可悲。

    这个地方最初不是她最初选定的,爸爸曾经把她藏在这里,他则和诸位叔叔在外面和仇人血杀。

    豆沙听着这声音格外耳熟,但是又格外的沙哑,像是被人打了,伤了肺管子,音儿格外重。

    供养、读书、习字,只是让他们成为更优秀的罪犯,却永远变不了一个世人翘起拇指公认的好人。

    小姑娘的全身都僵了。

    豆沙如是想着,眼前又仿佛朦朦胧胧看到那面映着自己双目的镜子,她知道自己心病难医,从根子上已然如此。

    她把小小的耳朵贴在那块石头上,使劲贴着。静静地守在石头旁。

    豆沙闭目冥思,却突然觉得眼前刺亮,左侧的石门被移了开,明亮的光刺了进来,可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已经又降。

    他轻轻说着,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她。

    那是从幽深处转开的门,丝毫没有阳光泄露。

    “陈旭居然是你亲哥哥?”豆沙目光冰冷,敏锐地抬起头:“原来还留下了你这个孽障。藏得好深!”

    豆沙看到他,就伏在石头旁,满身是血,脸苍白得吓人。

    无论有没有法典,有没有警察,这件事,都要按照她的规矩走!

    你啊,把我害惨了。

    这是他的爸爸,才会做的事。

    哪怕是死,死前也想好好抱着她。

    张洋正要开口,那扇暗门又被打开,有人把他唤走,过了一会儿,门又紧紧闭上。

    “他承诺你,如果有一天我和侯起死了,威英帮就留给你,是吗?”豆沙点了点头,咽了咽口中的血腥味,起初的愤怒反而渐渐平息下来,她攥着手:“我本该想到的,也隐有不安,白帝当年落入陷阱显得太轻易了,与他平时的心思深沉实在不符。坐在牢里的怕也不是他,他只是藏在起来,等待我们和第三指挥部放松警惕,再一网打尽罢了。”

    她知道爸爸有一半的可能会死。可是她不能死。死了爸爸会伤心。

    豆沙单枪匹马赴约,就是为了杀了他,然后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个畜生。

    她把张洋当作自己人,放心地放在自己的身后,竭尽全力地保护,他却把这份好意当成猜忌。她对侯起表面和蔼,内里却如履薄冰,可是到底,还是矫枉过正,乱了,也错了。

    豆沙这两日渐渐意识到自己待的地方是何处。

    他把巨石堵在防空洞的中央,告诉那个幼小的自己,如果我死了,无人管你,你就等上三天,预留的干粮吃光了,外头彻底平静了,敲三下石头,用我留的枪打了石头出来;如果我不死,也会敲三声,你就知道是爸爸。

    张洋叹息,面带嘲讽:“做了的便是做了。正如您一开始选择了帮派,如今却要当好人,做警长夫人,那又怎么可能呢?如今在这里的只有我,却没有您日日盼着的第三指挥部部长。”

    豆沙静静想着,被丢到角落的人却咳嗽起来,他扰乱她的思绪,一双眼明亮赤忱如水,但是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耐心读他的沉默,也没有人看得懂他的温柔。

    那人讶异,看着豆沙,拊掌笑了:“你知道我是谁了?”

    她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被扔了进来,不辩男女。

    他从远处探来一只手,张洋素来斯文爱笑,倒像个教书的老师,手亦是细长的,那只细长的手却仿佛欣赏又仿佛遗憾似地攥住了姑娘的下巴,他说:“你如果没有长这副虎狼的心肠该有多好啊?花鸟水月一样的美人儿,你不做什么,我都情愿为你去死。”

    “唐小山曾经收到一个布娃娃……”豆沙凝神。

    他用身上的棉衣紧紧地裹着她小小柔软的身躯,手放在了她的发顶上,犹豫了犹豫,又思量了再思量,才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发,他笑着咳嗽:“你不该来的。”

    豆沙心口一痛,一口血居然涌到了喉咙中,她觉得牙齿都是冷的、硬的:“只为了这个,你只是为了这个!”

    没有人,把她的难过看得比命还要重。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和白帝勾连在一起的?”豆沙又问。

    潮湿的巨石,冰冷的空气,密不透气的空间,但是能听到头顶刮石的风声,像是吹着的埙,调子孤沉。

    他说,我们的背叛难道比得上这个可悲吗?

    爸爸就在和她一石之隔的地方。

    “但是,真可惜啊,你居然嫁了一个警察!”张洋眉眼变得冷凝,死死捏着豆沙的下巴:“你是疯了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让我念的书我统统都念完了,为了补贴帮派,连臭豆腐也肯去做,而你居然嫁了一个警察!倾尽帮派的力量,把我们当成猴子一样耍,为了一个男人不要我们用血换来的江山,为了这个男人要解散我们的家、我们毕生的事业!”

    张洋一愣,随即笑着点头:“你这么说,我就这么认吧。”

    “那个看到凶手的人是我。三个月前,我和人谈生意,喝完酒路过温泉酒店附近的树林,看到崔国生鬼鬼祟祟背着麻袋,就让手下盯着,过了会儿时间,他们带着一个布娃娃过来。我让人跟着崔国生,第二天又查了被害人的背景,发现她极有可能是失踪了三年的秦裳,便把这个布娃娃收了起来,留待来日。”

    他中了枪,费力爬到那块石头旁,却陷入昏迷。

    可是因为听到她的哭声,耗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石头。

    她向前进了一步,低下头,没有感情地瞧着那团黑糊糊的身影,却一瞬间被他拉入了怀中。

    “一网打尽这个词儿真好。你和第三指挥部部长的联姻倒是令他觉得欣喜。”张洋嘲讽:“只可惜,他恐怕也没有想到,唐小山居然对自己的妻子如此狠心,迟迟不肯来。你殷勤备至,舔着脸把整个帮派当嫁妆,可是,你依旧为他提鞋也不配,他依旧瞧不上你呢,沙老大。”

    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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