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似你
简乔这才想起来,这个男生,就是当初自己拒绝同他考试作弊的那一个。现在的男孩子,被家里惯得,心眼和绿豆差不多大。
他也多么想说一句,简乔,我爱你。
简乔把书包放下,问:“你觉得是我告的密?”
而简乔的父母早早地下岗,在菜市场给人弹棉花,再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就是一家人全部的收入了。好在简乔成绩优异,她从小学就开始拼命用功,每天温书到凌晨,五点起床,给爸妈做好饭菜,洗好衣服,看会儿书再去上学。
简乔接过水,将药吞下去。他站在她旁边打了一个喷嚏,简乔顿了顿,将手中的药和水一齐推给他。他没太在意,就着她刚刚喝过的水杯一饮而尽。
“我没有。”
转眼就到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这场考试对简乔来说很重要。简乔念的是一所私立高中,学费昂贵得让人瞠目结舌,她是靠着优异的成绩领了全额奖学金才得以就读,如果成绩跌出年级前三,失去奖学金的名额,就意味着她无法再继续读书。
雨水溅起来,落在她的脚边,明明只剩下一点的饭菜,她吃了很久。
那天阳光灿烂,他把本子丢在地上,说:“喂,简乔,你帮我填个词行不行?”
这个故事写于2016年的冬天,我坐在飞往莫斯科的长途航班上,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是哪一间教室、哪一场雨、哪一次告别,已经渐渐地,开始要忘记。
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除了偶尔上课回答问题,她可以一整天不和任何人说话。
然后他先她一步跨上自行车走了,简乔跟在他后面不远处,两个人沉默地一起冲过一个长长的下坡路。
“我知道不是你。”他说,简乔默不吭声,背上书包,他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承认?”
大概是作息相差太大,简乔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是骑车上下学的。简乔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才发现下雪了。简乔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夜空,轻轻哈了一口气,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肩膀,简乔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分漂亮的红苹果。
简桥皱眉头,想不通地问:“你们怎么老跟她过不去?”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简乔像是有什么预兆似的,写了一张明信片,她的字很好看,女生中少有的刚毅,她只写了一句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就是啊!别把我们也传染了,这么关键的时候。”
简桥白了他一眼,摆摆手:“滚滚滚,不想再看到你。”
简乔回过头:“什么事?”
“谢谢老板。”
想过要保护你,为你击退所有苦难。只是后来人海茫茫,你去了哪里,我却再也找不到。
简乔垂下眼,“算是吧。”
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疼痛,来迫使自己清醒。
隔着清冷的晨雾,简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什么,听到女生的声音:“简桥,快接住我。”
他变得越来越耀眼,他的名字红遍大江南北,每一次开演唱会,上万的人一起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简桥我爱你。
忽然,不远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小混账,吵到你大爷睡觉了。”
简桥在一旁探过头,瞥了她一眼,跟老板说:“岂止还好,全省前十,六百七。”
讽刺的是,那封明信片寄出去以后没有多久,就听说高中的学校要搬迁了,虽然还是那个名字,但是如果不是原来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时过境迁。
她永远都是年级第一,老师父母的骄傲,同学们排斥的对象,因为她从来不给任何人抄作业,不管别人怎么求她,她也不会同意帮忙作弊。
许多年前,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少年打着哈欠,背着吉他站在教学楼的走道边,“噌”一声琴弦颤抖,路灯在一瞬间亮起来,他回过头,看见她的背影走入漫天飘雪里。
“简乔,”他忽然开口,简乔抬起头,他说,“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
“简乔,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更讽刺的是,他和简乔一路从小学同学到初中,上了高中再次看到他们那帮二世祖的时候,简乔倒也不吃惊,有钱能使鬼推磨,对简桥这样的人来说,摘星星要月亮似乎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她也终于成了别人口中的风云人物,在美国遇到学弟学妹,都兴奋地找她要合照。喜滋滋地说我们学校真了不起,出了两个知名校友,一个简乔,一个简桥。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简乔没说话,绕过他们身边走。她的态度惹怒了常玥,她在简乔身后破口大骂。
“简乔,你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常玥冷漠地问。
但其实对简乔而言,并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
而她从来不知道梦想为何物,耳边总是一遍遍回响父母的叮嘱,要争气啊,要争气啊。
有人在下面留言说,就算能和他做同学,难道就真的能发生点什么吗?一生那样长,也不过匆匆一晤。
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几万人的欢呼,将北京的夜空照得犹如白昼。
公交车站也没什么人,简乔从包里掏出硬币,他收了伞递给她,她摇摇头:“你打着回家吧。”
大约学校的高层也知道这一点,借着百年校庆,鼓励校友们回校看看。简乔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校庆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在许久不上的人人网上看到曾经的校园变为了一堆废墟,有感叹的,贴照片的,贴歌的,贴诗的,比比皆是。
“很配吧?”室友指着屏幕上的简桥和常玥说,“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有一样的梦想,肩并肩一起走,长情的陪伴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吧。”
简乔请他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吃铁板烧,老板用伞临时搭了个避雨的地方,七块钱一份的炒饭,他的那份多加了牛肉,她只要了素菜。
常玥:“……”
简桥说:“算了吧。”
还是同当年一样,一票难求,高昂的价格后面标的还是加元,好在如今她终于买得起。这个时候,她的男友已经是未婚夫,她比以前开朗不少,当助教的时候,学生都说她和蔼可亲。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前,简乔生病感冒了。说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喉咙痒得厉害,上课的时候不断咳嗽,班上别的人不胜其烦,联名要求老师把她赶出教室。
上了高中以后,简乔还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那你爱一个人,会不会,也爱一辈子。
好在他弹吉他很好听,并不会吵到简乔,他们一人占领一面墙下的空地,他练吉他,她看书,谁也不说话。
他单手撑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
“我是他们的歌迷,我从高中就知道他们了,还去酒吧里听过一次他们的现场,没想到现在红成这样,想起来真唏嘘。”
简乔点点头,“你好。”
“是啊,小女生都喜欢这样子的。”
“我说,”简桥看着常玥,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算了吧。”
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你骗人!”
简桥,羡慕你的人,是我才对。
当年他说,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我没有作弊,”简乔客客气气地说,“无论如何,请让我先把试卷写完。”
初三那年的平安夜,简乔下了晚自习,去自行车棚取车。因为太晚,教学楼里的人都走了大半,她蹲下身开锁,忽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了他。简乔有些尴尬,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就像是眼下,身材高大的男生挡在她面前,恼羞成怒地说:“跩什么跩,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离开的时候,卖铁板烧的老板还站在雨帘前,摆着手说:“下次再来啊,北京可就吃不到我这儿这么好吃的炒饭了。”
那些经年岁月里的爱意,就随风散了吧。
再过了一会儿,有东西砸中简乔的头,她捂着脑袋低下头,看到地上落了一盒感冒药。简桥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杯热水:“一日三次,一次两片。”
“别看了,”简乔埋着头,闷声说,“很丑的。”
大批的观众入场,黄牛最后的票也被抢光,风刮在简乔的脸上,痛得要将皮肤划开来。她站在体育场的门口,隔着一堵围栏,却再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走到她的面前。
“简桥,简桥……”
可是要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气,她自己也不知道。
室友探过头来,开心地说:“简乔,你也喜欢他们啊?”
简乔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四人组了个乐队,在市里小有名气,偶尔会偷偷混去酒吧里演出。
简乔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随身在书包里藏了一根她在工地上捡来的铁棍。可是一个冬天过去,最后无疾而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他耸耸肩。
“老师不是说让简桥出去吗?”简桥故作惊讶,“怎么,是我听错了?”
一瞬间,眼泪涌上常玥的眼眶,当初那个张扬跋扈的富家大小姐,也终于有妥协示弱的一天:“简桥,你还会想起她吗?”
耳边响起的,是男生似笑非笑的声音,他说,简乔,你就只管大步地往前走吧,可别让我失望了。
简桥抱了一把吉他,坐在墙脚练琴谱,看到她来了,点点头,没说话。简乔第一次发现,他认真起来,和平时嘻嘻哈哈的纨绔样截然不同。
体育场外,简乔的未婚夫俯过身,为她系好安全带,汽车在雪中慢慢前行,她怀里的荧光棒,散发着越来越微弱的光芒,最终融入黑暗。
“我筑山川,我筑明月,我祝你好梦成真。”
实际上,常玥并没有真的算了吧。
考试考了一半,忽然有人举手,指着简乔:“老师,她作弊!”
只是隐隐约约地想到最后的那场雨,男生笑嘻嘻地把自己盘中的牛肉都夹给她。老板放辣椒放得太多,辣得她嘴唇通红,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吃得干干净净。离开的时候,听到老板说,下次再来。
“嗯?什么怎么做?”
放榜那天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简乔在家里帮忙,等她匆忙赶到学校的时候,人群早已经散去,整个学校寂静,只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
三个小时的演出,外面围了不少像简乔一样的年轻女孩子,有人蹲着号啕大哭,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简乔觉得有些好笑,扯开嘴角,却又笑不出来。
为难简乔的男生一下子变了脸色,赔笑着说:“简少,人命关天啊,我爸说了,这次考试要再不及格,过年一分钱红包都不给我。”
安可结束以后,简桥回到休息间,一整场演唱会下来,他累得动弹不得,坐在椅子上等着助理来卸妆。工作人员约他们吃庆功宴,简桥睁开眼睛,又闭上。
“激动得要发疯,我真的爱死他了。”
“不是你是谁?”
飞机已经进入夜晚,身边的人都睡了,我拿出电脑重新看完这个故事,转过头去,趴在窗户上,觉得自己看见了星星。
那你爱一个人,会不会,也爱一辈子?
什么时候会想起她?每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简桥终于不耐烦,站起身:“那就当是我骗人好了。”
简乔不喜欢常玥,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并不算差。可是他对每个人似乎都是这样,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简乔和他一起望过去,常玥也跟着跳下来,简桥张开手,常玥笑嘻嘻地跌入他的怀中。然后又是两声动静,四个人齐了。
发生那件事的清晨,简乔一个人在操场跑步,正到了围栏边上,忽然一个黑色书包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面前。简乔抬起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围栏上,然后利落地跳下来。
全班哄堂大笑,有男生拍着巴掌说,简少威武。
老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说:“哎呀不得了,这么厉害,这顿饭算我请了,恭喜恭喜。”
简乔大三那年,他们在北京开演唱会,票在一夜之间抢空,手慢了一点的室友在寝室里哇哇大哭。
简乔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告的密!”
简乔没有真的去校医室,两个人在走廊一左一右地站着,她带了一本英文单词书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地背单词。背完一个单元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男生已经不知去处,简乔顿了顿,低下头继续翻页。
意外的是看到了简桥的照片,他站在学校公告栏的玻璃窗前,侧脸微微上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粉丝们鬼哭狼嚎,后悔没能和偶像做同学。
简乔一个人,坐在窗边,神色麻木地看着窗外。父母有事不能来,只能她独自离开。
他抬起头看了简乔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不远处的雨中亮起橘黄色的车灯,公交车慢悠悠停下来,简桥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过身离开。
“不可能!”
未婚夫笑着说:“这个主唱太火了,我亲戚家几个女孩子都喜欢他,过年在饭桌子上还因为他大打出手,闹得鸡犬不宁。”
未婚夫摸摸她的头,知道她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握紧她的手:“一切都过去了。”
三番五次以后,简桥偶尔会给她带一些小零食,饼干、巧克力、苹果、牛奶……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简乔有些时候怀疑他是顺手从常玥的书包里拿的。据说他们四个人是发小,同一家医院出生的,关系好得可以穿连裆裤。
老师无可奈何,只好委婉地对简乔说:“就只好麻烦简乔同学去校医室看看了。”
接下来的旅程,我在俄罗斯看见了梦寐以求的极光,心想许个愿望吧,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这个故事。
他难得身边没有那群狐朋狗友,看见她,也停下来,他说:“喂。”
简桥,我筑山川,我筑明月,我祝你好梦成真。
简乔停下脚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监考老师被狠狠批评,说他胡乱冤枉学生。只有简乔自己明白,证据确凿,对方也不过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说起来,”未婚夫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你们两个名字是一样的呢,也算是有缘分。”
“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告退。”
演唱会结束,乐队多年来从来不安可。这一夜却不知道为什么,主唱独自返场,只亮起细细一盏灯,简桥站在灯下,拿了一把木吉他,清唱了一首歌,那是他们乐队出道的第一首歌。
简桥驻步而立,侧过头,一束光从天窗玻璃落到他英俊的脸庞上,他挑起眉头笑了起来:“你说谁?”
考试前简乔把书包交上了讲台,没有再检查自己的抽屉,可就算是她的疏漏,她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将笔记本的纸撕下来放在抽屉里过。
常玥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喊:“简桥!”
简乔和简桥,高一一班的两个神话,顺数第一和倒数第一。很难想象名字相似的两个人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简桥家世显赫,挥金如土,没人愿意与他树敌,巴结都巴结不过来。
男生在座位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了翻面前崭新的课本:“多大点事?别怕,天塌下来了,有我给你垫着底。”
人证物证确凿,监考老师要求简乔停止答卷,现在就去教务处。不知道为什么,简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他。
简乔点点头:“还好。”
她生来就是公主的命,一呼百应,所有人都明目张胆地开始孤立起简乔,再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连体育委员上课点名,都故意略过她的名字。
简乔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乱七八糟的头发,皱巴巴的校服,网瘾少年一样的苍白脸色,一看就知道昨天通宵未归。
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有人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
再后来,也有以前的同学在校内网加她好友,时间真是伟大的存在,曾经的龌龊和伤害,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不过正是这样,简乔多少听说了一些他的事。
事情惊动了校长,一堆领导严肃地站在讲台上,简乔心中害怕,却还是佯装镇定。
下一秒,常玥“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几个女生马上反应过来,围住简乔就开始一阵猛抓。简桥踹开门的时候,她已经摔在地上。
就这样做你自己吧,一个堂堂正正的好姑娘,让我看看,你能走去多远的地方。
她博士毕业那一年,简桥的乐队来温哥华开演唱会。
“为什么要给我买药?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简乔面色平静,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准备继续写作业,哪知道男生一脚将她的桌子踢翻,哗啦一声,她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简乔咬住嘴唇,蹲下身去捡文具,“咚”一下碰到后排同学的桌子,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简乔,”简桥在嘴里细细咀嚼这个名字,然后挑眉笑起来,一双眼睛舒展开,他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挺羡慕你的。”
而故事中的两个人,在彼此漫长的人生中,渐行渐远。
在她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学校让她给学弟学妹们写寄语,她想了想,提笔写: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人生。
他们就像是和她生活在不同的次元,幸运地拥有一切,然后又肆意地挥霍,换来大把大把的美好时光。
结束的时候,她站在一街以外的马路边,仰起头,看着这个城市不会有星星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流出。
她在网上搜索,看到他的照片,依旧英俊得让人无法挪开目光,常玥站在他身边,将手钩上他的脖子,两个人笑得漫不经心。
简乔。
简乔对他的印象其实不深,虽然当了九年的同学,但是两个人的生活实在没有太多的交集。唯独有一件事,她一直记得。
可是到了邮局才想起自己没有他的地址,简乔隐约记得他的经纪公司的地址,但是寄过去也是石沉大海,她想了想,最后填了高中学校的地址。
“简桥,放不下的人是你吧,说出去真没出息,惦记了人家十来年,到头来,连见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炒饭端上来,简桥嫌弃地看了看脏兮兮的桌椅和盘子里漂着的油,又看了看简乔的那一碗,他顿了顿,拿起筷子,把自己盘中的肉都夹给她。
简乔停下来,控制不住自己,小声笑了出来。
傍晚余晖落在水泥地板上,一阵尘埃飞扬。
都过去了。
“什么?”
“喂,”常玥开口,冲简乔扬了扬拳头,“你要是敢告诉老师,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简桥更想不通了:“那你打她一顿,不怕她再跟老师告密?”
演唱会那天晚上,温哥华在下雪,观众们热情似火,全场回响着他的名字:“简桥——简桥——”
她想了想,跟他说:“谢谢。”
那把长柄黑伞,静静斜靠在墙边,雨水顺着地板蜿蜒而去,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蒸发殆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老板笑呵呵地问:“高三的吗?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
她的声音被倾盆的雨声掩盖,飘散在寒冷的风中,愈飞愈远,却没有传达到他所在的方向。简乔一动不动地站在车中,隔着水迹斑驳的玻璃窗,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简桥打完篮球,在教室外听到她们的对话,他顿了顿,退回到走廊靠着墙壁,手指转着篮球,不慌不忙地听着。
简乔的身形晃了晃,最终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与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羡慕我什么?”简乔有些惊讶。
简桥似乎是真的饿了,几口就把一盘饭吃得精光,然后伸长了腿,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定定地看着简乔。
可是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停下来。
“抱歉,老师,”简乔怔怔地开口,“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
简乔踏上公交车的前门,才想起忘记说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简乔或许是独来独往了太多年,她不太习惯和人亲近,说甜蜜的情话。男朋友尊重她的独立,从来不勉强她做任何事。
简乔欲言又止地站起身,又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抱起桌子上的书往教室外面走。才刚走了两步,又听到凳子哐当的声音,坐在最后一排的简桥忽然站起身,往后门走去。
“我没有作弊,”简乔最后一次说,心下一横,“这张笔记上的知识点,我可以全部背给你们听。”
有黄牛上来卖票,最便宜的一千二。那是简乔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咬牙摇摇头,一家一家地问过去,最后眼睁睁看到票价提高到一千五。想起来真是讽刺,他们曾经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他给她递过一盒感冒药,他说,我很羡慕你。
轮到她爸爸,男人沉默半晌,才说,要是能扎根,就别回来了,听说那边福利好,以后老了生病有人管。
演唱会那天,简乔和平常一样在实验室里做项目,手表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简乔忽然停下来。
简乔果然不负众望,高考全省前十,稳稳当当地考上清华。学校将她的照片装裱在公告栏的玻璃窗里,她戴着眼镜,冷淡地看着镜头,读不出喜怒。
“简桥,你干吗?”周围有人不解地问。
“老师,要让她继续参加考试,那对我们岂不是不公平?”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这是简桥第一次在演唱会上弹吉他,她忽然想到多年前的午后,少年抱着吉他坐在天台的墙脚处,弹的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可是时间久了,连她也能轻轻跟着哼了。
“平安夜快乐。”他说。
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男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的指甲掐住自己的大腿,很疼。
天气转入冬天,住校生们都起不来床,天天哈欠连天。只有简乔一个人还一如既往,六点钟起床,在操场晨跑两圈后去食堂吃新鲜出炉的馒头。
还找到他的采访视频,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立着的领子拉到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哪里都可以去。
简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深的黑色,她轻声说:“好啊。”
又过了几年,简乔收到温哥华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这年夏天,简乔第一次坐飞机,离开北京。走的时候,父母终于来送她,母亲抱着她号啕大哭,说,爸妈这些年太失败,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还好你争气。
简乔在温哥华的第三年,交了男朋友,是实验室的师兄,工薪家庭出身,也是一路靠着自己的努力摸爬滚打走到这一步,对生活和物质没有太高的要求,平凡且平淡。两个人门当户对,最好不过。
简桥双手插|进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简乔和简桥,最后只换得一句,流光似你。
他自然而然地拿起简乔放在旁边的伞撑开,黑色的布面伞,最老旧的款式,已经锈迹斑斑。两个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在雨中,谁也没有说话。
简乔从小到大都是独身一人,她没有朋友。她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要用来学习,以及帮家里干活。
常玥带着女生走后,简乔还蹲在地上,她书包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一样一样找回来花了不少时间。等她站起身,才发现简桥还没走。
到了最后,她连一张他的演唱会门票都买不起。
放学以后,常玥带着人将简乔堵在教室门口。
教学楼的入口处,穿着白衣黑裤的男生懒懒地靠在墙边,像是在等人。看到简乔走近,他挑挑眉头,可怜兮兮地对她说:“简乔,我饿了,没带钱。”
世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机场外吵吵闹闹,到处都是举着彩旗横幅的女孩子们,脸上贴着荧光闪闪的爱心。来来往往的旅客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她们,才听说是要给大明星接机。正好有一小群女孩迎面向简乔走来,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露着大腿,脸上笑容美好,兴奋地交谈着:“终于可以看到简桥了。”
“不用了,”简桥失笑,“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对她敌意那么大。”
“不去看看你的三好学生吗?”常玥走过来,有些挑衅地说,“听说她也在温哥华,特意选这里,不就是为了她吗?”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简乔身上,简乔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监考老师走到她座位上,在举报人的指示下,在她的桌子里找到了几张写满笔记的纸。
表面上装得再怎么无所谓,简乔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越来越讨厌待在教室里,得了空就背着书包躲去学校的天台上,没有想到,过了几天,就在这里遇到了简桥。
记过处分、写保证书、请家长、全校通报批评,常玥丢尽了脸,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开教室大门,简乔去老师办公室领试卷了,常玥磨着牙说,肯定是那个女的。
这些年,她好像早已习惯,除了学习,她一无所有。
还是那四个人,毕业以后他们都留在本地上大学,开了第一场live,然后迅速蹿红,第一张专辑就破了纪录。
他吹了一声口哨,低声叫住她:“喂。”
最后简乔交上去的笔记,和放在抽屉里的几张八九不离十,在场众人神色都很尴尬,一场考试变成闹剧。
寒假的时候,简乔有一天出门,经过市区的商业街时,正巧遇到了那个男生。在那之后的好几天,她都觉得被人跟踪,家门口附近也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帮流里流气的地痞。
她把过去当作玩笑讲给未婚夫听:“以前想买他们的演唱会门票,但是真的太穷了,最便宜的也买不起,只好蹲在大马路上哭。”
全场哗然,起哄让简乔当场背下笔记上的内容。简乔其实也根本没有把握,被逼到这份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笔记上的东西重新默写一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风逼人的冬天,竟然让她流了一头的汗。
“简桥!”她忽然大声叫他的名字。
简乔去北京那天,提了两个硕大的蛇皮口袋,她家境困难,担心北京物价太高,连棉絮都装上了。火车站人潮涌动,有热恋的情侣紧紧拥抱,难过到痛哭失声,也有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千叮万嘱,絮絮叨叨。
“这样下去根本没有办法听课!”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简乔点点头,说:“对,是我。”
简乔一瞬间觉得心稳了下来,她收回目光,轻声说:“我没有。”
她望着灯光耀眼的舞台,垂下眼说:“这算什么缘分,世界上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简乔只是最寻常的一个名字。”
简乔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但是第二天,教导主任亲自来教室门口,把四个人拎了出去。罚他们在升旗台上站了一下午,正好赶上这两天寒流来袭,下午放学去食堂的时候经过那里,简乔用余光看到常玥嘴唇都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