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马上的死神
大雨冲刷青灰色的高坡,阴府敞开黑红的气息,
双人颤机持续的抬落,伴随着命运的起伏高低,
白马驮着奄奄一息的丰腴病体,冲破灰白迷雾,
负重的脚印踏着阴阳的界线,陷入湿软的淤泥,
白色的暗门外生与死,希望与无望慌乱的交织,
黑白无常并行缓步飘现,吹响了嘹亮的号角,
打开了簿子,检视着从无到有的时间,
生命之线被再次接起,
重新分配起了人间未完成的福祸相依。
嘹亮的号角,在各地之墓被吹响,响了一次,又响了一次,召唤万物来到身前。
她把带电的胸腔和颤抖的手臂让渡给了死亡,生者的边界被驯化,生与死的共享将姥姥变成了当地的奇迹,化成了母亲一连串如释重负的叹息。
而我也终于在梦中酣畅地睡了,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更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坐在了我的床边。
她掀起我的被子,我转头看见她的眼睛已变得肿胀,声音也已经沙哑,她说我们谈谈吧。
“你的高考成绩怎么样”
我缓慢地坐起身子,把被子从她的手中扯回,然后开始低着头,摩挲着手指,嘴巴开合了几次,最后轻声地说了一句:“我没考好。”
她开始用嘶哑的声音斥责我,我清晰地听见了砸在自己身上奚落的声音:“你根本就没有努力过,高考前说你,你不听,整天追着那破韩剧,你看你现在蔫了吧,有啥用”
“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已经这样了。”我哭着冲着她喊道。
她沉默着,嗓子已不允许她跟着大喊。“学校选的哪里,一年多少钱 ”她继续问着。
“四川,两万。”我不敢看她,一边抽泣,一边怯懦地回答道。
“我告诉你,柴未,没有你姥儿,没人能供起你上一年好几万的大学,你就说你对得起谁”
“是,我谁都对不起,你就不该生下我,我成天拖着你的后腿,让你不得幸福!”我激动又急切地回怼道。
母亲指着我的脸,激动地挥舞着她的双手,我已听不见她的谩骂与指责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枯黄红肿的眼睛,跟着她不断开合的嘴巴一起用力的呼吸。
终于,她转身走了。
她还是那样习惯性的用否定和羞辱来刺激她的自尊心,用这些强制的话语,让她百般的自我质问,仿佛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认证。也让她犹豫地安放着自己,粉碎了她自我的认同和接纳的根基。
这无边无际的根本对付不了得苦涩,贯穿了她整个的成长期,让她形成了一种异样的反叛,她要离开家,她势必要离开这里,更一定要远离母亲。
她的后背倚着绵软的枕头,靠着冰冷的白墙,独自坐在单人床上,她正被死亡的迷雾重重包围,生命里没有太阳,只有影影绰绰的倒影。
一首生命的哀歌独唱晦暗悲戚地召唤,墙上小夜灯的影子落在了她落寞的脸上,逐渐暗淡的阳光打在前方正方形的玻璃隔断上,她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匹驮着一个金色骷髅的白马,它微阖着双眼站在广阔无垠的蓝灰色水中,周身发出金灰色的光。
她突然缓过神来。
白马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也张开眼睛注视着我,我试图躲避它的目光,它忽然张开前蹄向我奔了起来,似是要抓住我,踩踏我,逼迫我唤醒全新的人生。
它踏着湖面溅起了层层的浪花,水面也开始波动起来,起伏的越来越剧烈,形成了一个风暴般的漩涡。
一艘崭新的木船从漩涡中心腾起,随着巨大的波浪被推着移动到了岸边,一个肉色的巨人迈进了河中,额头抵着膝盖蹲下,手中流淌的血色汇入湖中,使得湖水逐渐变得暗红,我看见她树根脉络般的后脑垂着多条枝杈,在狂风中凌乱地摇摆着。
身后黑白棋格的平台上,有无数个裸身的白色小人在夸张地左右交谈着,我扫过人群,发现了姥姥、姥爷、柴召、妈妈、爸爸、爷爷、奶奶、老师、同学们的脸孔,他们的嘴里发出着箭矢般的音符,在红色绸带的裹挟下蒙住了巨人的眼睛。
她抬手愤怒地扯着绸带,忽地,在她的旁边镜像出了一个他。
他站起来猛地跺脚,数根通天的木棒从地里升起,他走向最粗壮的那根,握住并拿起它,在汹涌的波涛中一挥,驮着金色骷髅的白马挣扎着被印在了暗红色的风帆上,他带着风帆地动山摇般走向了那艘木船,准备跨越山海的启航。
我走进洗手池冲刷着手上红色的血水,拿起扫把打扫着地上玻璃碎片,母亲这时从屋里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也只是装作路过没看见一样,拐进了厨房做起了饭,随后吃起了两人无言的晚饭。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站在船头,在黑暗中唱着圣咏斩着翻涌的海浪,他是多么的勇敢自信,富有冒险的革新精神。
他驶出了原有家乡的那片海,踏进了万丈的日出之中,终于可以拥有直视眼光的勇气,强烈的光照在他伟岸的身躯下,有一种失真的冷艳质感,船板上留下了他巨大的阴影,只不过那巨影中的傲慢从未被视觉停留,无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