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愿望
她说,“你过得好不好?”
女人终于直白的说出心底的关心,男人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打右转向灯、靠边停稳、拉手刹、按下危险报警闪光灯,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车子停下来的那一瞬间,男人的双手仍然在方向盘上不曾放下,他目视前方,俊美的侧脸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暗示着男人的隐忍。
陈菘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事有多么的任性妄为。
“抱歉,逸程,你当我神志不清,抽风了吧。”她哑然一笑,企图收回先前的“莽撞”。
听过她的话,男人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他慢慢地转过头,无声地望向她。
不知道为什么,陈菘蓝此刻一点也不想逃避,她想要知道那深沉眼底之下的喜怒哀乐,过往数年他去到了多么广袤的天地,所以她并不示弱,同样无声地与他相望。
弯月般的眼睛变成一轮满月,眨也不眨地看过来,眼底氤氲着一丝雾气。
任他心如钢铁,也只能看到如糖似蜜的动人。
眼前人不止是是心上人,亦是他多年虔诚的愿望。
他,想要将月亮捧在手心里。
半晌后,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有着长时间干涸的涩然。
他清了清嗓,冲她微微一笑,“如你所见,我很好”七个字抹去了所有的伤痛。
是的,如她所见,如今的他已功成名就,履历光鲜,行走在每一处无一不是人群中的焦点。
她不后悔昨日的放弃,如今,庆幸这样的放弃——值得。
“那就好。”陈菘蓝笑着说。
“你好不好?”男人问,礼尚往来的问候。
陈菘蓝脸上的笑未曾敛去,闻言,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五官中除了眉毛,纷纷向上扬起,像个自带光芒的小太阳,“我也很好。”
看着女人的笑脸,男人抿了抿唇,复又开口,“以后别那样说自己。”语气中带着些许安慰。
“什么?”她忘了之前说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神志不清’、‘抽风’这些话,别这样贬低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好姑娘。”
陈菘蓝哑然一笑,“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我聪明。”
男人揉了揉眉心,有些宠溺的笑,“你本来就聪明,许多人都不明白什么是大智若愚。”
陈菘蓝被人夸红了脸,捂着脸微微往车窗边靠了靠,“喂,苏逸程,你适可而止啊。”
阴郁的天终于放晴,看着女人泛红的耳朵,男人笑得温和,“害羞了?”
“苏总,羞耻心不允许我这把年纪的人接受过于夸张的褒奖。”陈菘蓝摸摸鼻头,补充道:“受之有愧。”
“不用有负担,以后若是别人夸你你就接着,若是觉得受之有愧就夸回去好了。”男人教诲道。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两人之间除了小儿女甜蜜的恋爱以外,还有互相成长的鼓励,她用她的开朗让他变得柔软,他用他的鼓励让她一步步自信起来。
好友们知道他俩的相处后多是不解,“恋爱专家”夏微雨女士顶着一张极为美艳的脸在宿舍里笑她,说他俩生生把情侣处成了兄弟,那时候她也不管。
她和苏逸程都是独生子女,她家来往的亲人很少,他也不多,在遇到彼此之前,两人都没有恋爱经验,这些都让他们成为了同一种人,一种不大会与人相处的人。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他们对彼此之间的吸引,在确定关系之前,在彼此的交流中一点一点寻找着双方的默契,在确定关系之后,彼此的相处更加默契。
他们曾经约好互相爱护,一起成长。
貌似,两人都未曾忘记彼此的约定。
此时,凉爽的车厢内不再是僵持的冰冷,反而升起暖心的温热。
自此,过往的沉痛就此揭过。
陈菘蓝听完男人的话终于有些放松,她赞同地点点头,“嗯,苏总说的对。那···苏总希望在下怎么夸回去?”
男人失笑,“我说的是以后有人夸你,你就夸回去。”
“不行,英明神武的苏总,贵为锦华的金主爸爸,怎么可以没有夸奖!”陈菘蓝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眉眼含笑地开始反过来调侃人。
每次她耍赖,男人都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不理她,重新起步,将车驶入车流。
“哎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女人在旁边幽幽笑道。
男人故意板起脸,“陈菘蓝,你的语文老师听到你这么用成语该伤心了。”
“哎,先别管我的成语怎么样,苏总您倒是说说,小的刚才夸得好不好?”
“英明神武?”男人挑着眉问。
“是的,有没有感觉到在下的拳拳诚意?!”
男人咳了咳,样子有些无可奈何,“没有,用你的话来说,我感觉你像在骂我。”
“······”见反调戏没戏,陈菘蓝摸摸鼻子,往左边凑了凑,“如果我说我冤枉,你信吗?”
下个路口左转便是燕西路,路上车流如织,男人挑着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哎,给个机会让我改过自新好不好?”她说。
陈菘蓝知道认真开车的苏逸程看不到自己此刻脸上的诚意,于是抬手轻轻扯了扯男人挽至精壮小臂上的衣袖,“嗯?”
男人终于开口,“现在车多,你乖一点。”
这句话成功让耍赖的陈某人噤了声。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肉麻的说“我爱你”,所以她可以逃避,麻醉自己双方的感情早已破裂。第一次,她在别人的口中得知他爱她,她的逃避像个逃犯一样,被打击得四处逃窜,无所遁形。如今,当数次的纵容和宠爱摆在眼前,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你乖一点”。
好,我乖一点,她在心里说。
车子驶入熟悉的燕西路,街道两旁的服装店大多已经打烊,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繁荣。放着音乐的清吧、火锅店、甜品店生意火爆,好些顾客不顾炎热的天气已经加桌到了室外,坐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下欢声笑语,侃侃而谈。
男人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陈菘蓝,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凶,答案是没有之后,才开口叫她,“菘蓝?”
一个单字从鼻腔里发出“嗯?”她回。
“就说说话。”他说。
男人的意思是不能动手,可以说话。
“说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男人专注着车况,见缝插针地打了左转向灯,朝着巷子驶了进去。
“意思是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她不由地笑道。
巷子不算宽敞,加上时有停在路边的车辆,男人的越野车的通行有些局促。好在巷子里灯火通明,尽头是一片坦途。
“···我以为骂人的环节已经过去了。”男人缓缓舒展先前拢起的眉头,嘴角微扬。
“噗嗤”陈菘蓝忍不住笑出了声。
“消气了?”男人伸出右手放在女人的头顶拍了拍。
陈菘蓝顿了顿,终于没有躲开,“我没生气。”她红着耳根说。
男人的心若是先前已经软得一塌糊涂,此刻,便是像做好的红豆沙一般软烂得入口即化。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丝阴霾,“好,你没生气。”声音里俱宠溺的温柔。
看,相爱之人的决绝让人透彻心扉,转瞬之间,也可以甜蜜烂漫。
他们的运气很好,小区外正好剩一个车位,男人娴熟地驶入,然后熄火。
看着男人的动作,陈菘蓝咬了咬唇说,“不用熄火的。”
男人的手在倒车入库的时候已经收回,他紧了紧蠢蠢欲动的右手,捂在嘴边轻咳了声,“没关系,待会儿重新启动就是了。”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好吧。”女人扣了扣手指,看着幽暗的户外,知道接下来便是自己最最痛恨的分别。很奇怪,以往她都可以硬起心肠说再见,此刻,确实半个字也说不出。
男人尊重的没有出声催促她的决定。
半晌后,陈菘蓝终于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那···我,我就先走了哦。”说完不忘再次道了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好。”男人温柔地说。
“那··再见。”说完,陈菘蓝便伸出右手去掰车门上的锁扣。
结果,掰了两次才发现车门纹丝未动。
她回头看他,“你那边锁住了。”
男人心知肚明,垂下眼皮,假装看了一眼中控锁的方向,倒也没有装糊涂,“哦,锁着的。”
“那你打开一下。”陈菘蓝本能地说。
“开累了,没力气。”男人一本正经的耍赖。
陈菘蓝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小孩子吗?”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惯一次也是惯,惯两次也是惯,男人不无纵容地说。
“哎,小朋友,阿姨要回家了,开下门。”她笑着说。
男人闻言,眼神微眯,散漫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让陈菘蓝感觉自己像插翅难逃的猎物。
陈菘蓝假装咳了咳,乖乖认怂,“哎,苏总,是小的没大没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可好?”双手随着说话不自觉地拱起,作起了揖,求原谅状。
男人此时才坐直了身体,微微□□,“事不过三,你说怎么办?”
这么不识逗?陈菘蓝瞪大了双眼,像是不太相信男人真的较真起来,她挠了挠额角,无可奈何地说完“我哪知道怎么办呀?”便认命的做起了砧板上的鱼肉。
因为她知道,若非他纵着,自己那点武力值根本不够看。
女人眼圈有些泛红,看着分外可怜。
男人想说,“你知不知道,女人红了眼眶让人更想欺负。”
他想亲她,与她在一起的每分钟都这样想。
可是未等他的话说出口,他的电话突然响起,车载屏幕上同时切入电话进入的界面——是沈少渊。
欲望得不到纾解的男人是暴躁的,但是苏逸程懂得掩饰,为了不让身边的陈菘蓝察觉到一样,他清冷地开口,“喂,什么事?”任皱着的剑眉宣泄此时的不满。
“程程,你搁哪呢?”电话那头传来青年亢奋的声音。
“在外面。”男人惜字如金。
“过来玩啊。”沈少渊热情地邀请。
“不来。”男人无动于衷,“没正事的话,我先挂了。”说完毫不留情地按下挂断按钮。
电话那头音乐声、尖叫声不断,若非隔着屏幕,怕是震耳欲聋,让人不难猜出在哪。但是陈菘蓝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去,并非是因为两人目前还不到说这话的地步,而是她相信他,信他们的爱不是空中楼阁。
“是‘相见欢’那晚一起吃饭的人?”陈菘蓝问。
“对。”男人点点头,随后问,“还有别的要问吗?”他在默许她过问自己的私生活。
陈菘蓝摇摇头。
男人垂下眼皮,隐藏起眼底的失望。
陈菘蓝又何尝察觉不到男人失落的神情,可是她不能在自己的健康状况没有确定之前就不负责任地做下影响彼此一生的决定,所以她只能装作毫无察觉,将此事一笔带过。
可是,终是不忍。因为她想到了尹棠的话——你该看看他听到你要来,眼底泛起的光。
她想看。
所以,她暗自做着深呼吸,做着和从前认错讨好的习惯一样,拉着他的衣角,大着胆子说:“逸程,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见男人的脸色有所好转,她的心才稍稍放松一些,索性将自己的顾虑隐晦地说了出来,“我不想让你失望。”
其实,陈菘蓝是没有信心的。尽管多年来病情有所控制,但病情的复发导致自残行为无疑是内心敲出的极为响亮的警钟。
心理疾病从来不是无病呻吟,想要看的光,他们都需要再等等。
这次,男人的手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像从前安慰她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耐心地告诉她:“别着急,你想要多久都依你。”
反正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男人的话让陈菘蓝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睛瞬间红得像兔子眼睛一样,害怕丢人,于是转过头用袖子擦了擦脸,飞快地擦干泪水才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不行,太久会耽误你的。”
男人跟着笑了笑,“你这样说,我相信不会太久。”看她不太自信的样子,抚摸着发顶的手忍不住拍了拍她胡思乱想的小脑瓜,直到彼此的视线交汇才继续道,“别给自己压力,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你想要多久我都给,如若最终我们能在一起便是最好最圆满的结果,如若不能,我们也没有遗憾,因为我们都不遗余力地努力过不是吗?所以菘蓝,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我们彼此都是在为共同目标而奋斗,又何来耽误一说,即便是耽误了,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菘蓝,你听好,所有这一切,我心甘情愿,与人无尤。”男人再次强调了一遍。
陈菘蓝张了张嘴,心头唯一的念头便是无以为报。
她不允许自己落泪,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于是学着他的方式,如他所愿地回复道:“好,知道了。”
然后,在心中虔诚的祷告:
得此良人,夫复何求!唯请愿:共赴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