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的关心
与黄钰和尹棠分手前的欢乐、窘迫都随着移动的车身和时间遗留在了身后。
男人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专心地开着车。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幽暗的隧道里即便车窗紧闭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啸的杂音，车身逆风而行的呼啸，轮胎与地面的磨擦，不时碰上减速带的轻微震动，昏黄的灯光一道一道穿过透明的车窗投射到人们的脸上，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忽近忽远。
下穿隧道并不长，陈菘蓝用余光扫了扫驾驶位的男人，发现地面的光线好像并没有好很多，那人还是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偶尔打转向灯或是操作方向盘的动作才会显得彼此共处一室的真实。
或许是留意到她打量的目光，男人冷硬的线条有所缓和，嘴角跟着带起弧度，“在看什么？”
此时耳鸣已经好了很多，耳朵里仍有微微的噪音，男人的声音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静好难得，她不想破坏，所以尽量控制着音量，“这边的单行道多，我怕你开过了。”
“嗯，没事，你歇着吧，我跟着导航走，慢点开就是了。”男人温和的嗓音格外好听。
随后，陈菘蓝又听见他问，“你之前都没有开车，是还没考驾照吗？”
“对，还没。”因为她老是走神，开车不安全，微雨也劝她不要当马路杀手。
好在男人没有追问原因，转而问起，“出行会不会不方便？”
陈菘蓝脸上挤出微笑，老老实实的交代说，“不会，我平时的活动范围公交或者地铁就够了，况且现在打网约车也很方便，省力又省心。”
换作从前，苏逸程会教育她方向盘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只是如今终究不是从前，男人也只在知悉情况后，低低地说了句“那就好”。
两人的对话内容很正常，可是不知不觉中，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或许他们都意识到了彼此刻意保持的距离。
陈菘蓝心下涩然，不禁责怪自己太过愚笨，多年清寂的生活除了让她失去了爱人的热情，同时也失去了与人交往的智慧。渐渐地，与人交往变成了极为艰巨的任务，大多时候需要靠她花极大的力气去思考自己要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达成目的，故而多年来，她的朋友圈人数日渐萎缩至寥寥数人。
她明白自己和苏逸程是做不成朋友的，她并不奢望。
同时，她也很明白，如果不是他的放手，困在囚笼中的自己早已没有生还之路，时至今日，自己带给对方的种种伤害，男人一直都在忍让，并且未置一词，她不应该再坏到把局面弄得难堪。
陈菘蓝的心中五味杂陈，男人又何尝不是。
他一直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看她消瘦的脸，不去抚开遮住她半边脸颊的长发，不去想她的刻意生疏，他必须谨言慎行，以免出现任何过激的举动刺激到她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他突然有些羡慕沈少渊，羡慕他可以那么自然的与人打成一片，冷热笑话信手拈来。
男人挫败地垂下嘴角，额角的青筋使得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脸部线条瞬间恢复到绷紧的状态。
几经翻滚的思绪让男人冷静下来，犹豫要不要问她最近好不好？
就在嘴边的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女人动了动唇，先于他开口，“逸程，今晚谢谢你啊！”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男人松开油门，缓缓停下排队，他偏头看她，从陈菘蓝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眸子有些发暗，“尹棠告诉你了？”他问。
“嗯。”陈菘蓝点点头。
“小事而已，这不算什么。”苏逸程耸耸肩，像是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逸程，你总是说‘没事’、‘小事’这些话来安慰我，虽然‘谢谢’这两个字有些见外，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诚意。”陈菘蓝真心道谢。
男人本能地想要回答‘没事’，又怕陈菘蓝难受，只好顺从地说，“我接受。”冷静数秒后，顺势扯开话题，“她还说了什么？”
这个红灯时长短，此刻已在倒计时，男人的视线回到前方，他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像是已为前方做好了准备。
陈菘蓝有些疑惑，直觉苏逸程好像并不希望自己知晓他在国外的情况，她甩甩头，尽力不让自己深想。
“没什么，她说这些年你帮她许多，所以你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让我们找时间再去玩。”陈菘蓝挑了些安全的话回答，随即又问，“你和她在波士顿认识的？”
“对，她那时遇到点意外，顺手帮了点小忙就认识了。”
“哦，这样啊~”想起尹棠给的信息量，陈菘蓝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苏逸程看了看沉默下来的陈菘蓝，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我和尹棠不是那种关系，”男人皱着眉，声音有些沉。
陈菘蓝抬眼看着面色不郁的男人，才发现他是在向她解释，但她也不好明说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好低喃道：“我知道···”
苏逸程不知道陈菘蓝是真知道还是真不想知道，总之她那样说，自己再说什么反而显得刻意，只好将再次解释的念头作罢。
其实，他不希望两人把话题过多地落到他人身上，其实他最想问的是她，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男人的喉咙滚了一滚，终是没有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
一旁陈菘蓝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纠结，额前的刘海有些遮挡视线，她本能地头发往耳后一勾，“哦···”因为“哦”这个字显得自己有点傻，陈菘蓝随即想了一想，又问，“你们是校友？”
她曾在恍惚的时候百度过mit的校址，不过这些年记忆力不是很稳定，所以她并不知晓其实波士顿有不少知名院校，除了男人就读的mit外，还包括世界排名第一的哈佛大学和近现代著名人物宋美龄女士的母校韦尔斯利学院也在那里。
“不是，她读伯克利。”怕她不知道，又说了一遍全称，“伯克利音乐学院。”
伯克利音乐学院，顾名思义，是与音乐有关的学校。陈菘蓝有些惊奇，万万没想到堂堂音乐才女进入了餐饮行业。
“音乐和餐饮，一个精神食粮，一个口腹馐馔，这跨度···”
苏逸程完全不意外女人的惊奇，接过她的话继续道，“可能搞艺术的都比较让人出乎意料吧。”
“其实你们建筑设计也挺艺术的，但你们就很···”陈菘蓝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男人勾了勾唇，“很什么？很接地气？”
“···好像是。”女人难得有些羞赧。
“没关系，建筑本身就需要兼顾实用性，所以这样说并没有错。”
听到男人再次出言安慰，陈菘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尊心没那么脆弱啦。”
苏逸程飞快地看了一眼陈菘蓝，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女人十几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婴儿肥，他们认识的时候，她的肤色还是微微的麦色，小鼻子，小嘴巴，极具辨识度的丹凤眼，眼中总是带着狡黠的光。
那时候，她还是非得他牵着才肯好好走路的小姑娘。
经年之后，如今的她相较从前，除了瘦削一些，外表更加精致。曾经的婴儿肥消失无踪，岁月未在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一丝痕迹，眉眼间，狡黠犹在，又添了些独特的沉稳。
再看穿着打扮，今日，她上身是一件白色印花t恤，简单修身，衣摆被塞入奶白色长纱裙之下，腰身盈盈一握，百搭的白色板鞋，斜挎着碎花边竹编小包，整个人自然清新，青春十足，说是十几岁并不为过。
而且她并不知道，当他在副驾驶旁，看着她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迎面而来，衣袂翩跹，顾盼生辉··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上前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
如今，女人个子小小的鲜鱼宽大的副驾驶位，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强调着自己没有玻璃心，这又如何不让男人疼惜，想要抓住女人小女儿的一丝娇态。
男人收回想要附上女人的小脑袋上的右手，咳了咳，语带调侃道：“哦，是在下疏忽了。”
“哎，你这个人···”陈菘蓝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恶劣”的男人，莫名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我怎么了？”男人脸上漾着笑。
两人像是回到了从前斗嘴的时候。
陈菘蓝咬了咬唇，想着男人数次的照顾，终是放弃了打击报复的歹念，嘴角抽了一抽答道，“你这个人···怪会聊天的···”
看着男人重新放回方向盘的右手，陈菘蓝才想起来问：“刚才是想拿什么东西吗？”
“···没有，不用了。”男人薄唇微张，镜框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有了上次从乐游山共程的经历，陈菘蓝自然而然想起男人今天似乎都没有抽烟。
“是不是要拿烟？”她问。
“不是，不用拿。”男人已经决定戒烟，但没想到自己抽烟已经让女人印象如此深刻，他不希望她误会，于是解释：“我没有烟瘾，只是偶尔没精神的时候才吸一支。”
“哦。”陈菘蓝点点头表示知晓，想起抽烟的危害又忍不住开口：“吸烟有害健康，确实能不碰就不碰吧。”
“好。”他说。
因为她的关心，所有的郁结全部在这一刻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喜悦溢满整个胸腔。
男人清了清嗓，唇角往上的弧度更大了些，“金玉良言，感激不尽。”
陈菘蓝眨了眨眼，见男人脸上的笑意未减，瞬间领悟自己再一次收到了“调戏”。
沉默数秒之后，她说：“···我感觉你像在骂我。”
说完，两个人终于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弥漫整个车厢，此刻，好像每个零部件都能感受到这对男女的快乐。
等到两人稍微平静一点之后，陈菘蓝才想起国外的话题还没结束，于是问：“在国外遇到同胞，很难得吧？”
“波士顿的华人确实不如欧洲移民多，但它离纽约比较近，加上有不少名校都在这个地方，所以还好。”男人思考了几秒后又说，“对了，波士顿还有规模位列全美前三名的唐人街。”
“听起来很棒！”
“还可以，过年的时候去唐人街最热闹，比国内有气氛一些。”
“是啊，现在国内的春节越来越没意思，c城市区禁放烟花好些年了，整个城市静悄悄地一点年味都没有，外地人都要回老家过年嘛，这部分人走了后，c城就成了一座空城。我有次腊月二十八去所里上班，整辆公交车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司机师傅还调侃说我好福气，两元钱享受包车服务。”说完，陈菘蓝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这时，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为了不引起女人的注意，这次他没有看向她，只是状似无意地问：“那年你没回家过年？”
不出所料，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痛苦，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女人的语速极快，“啊，没。”像是生怕男人不信似的，又说：“后来回去了。”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苏逸程已经习惯了陈菘蓝不愿告知真相的处事方式，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从一个个微小的线索里拼凑出真相，所以他聪明地没有追问。
果然，女人如他所料，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可是这次，女人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听她说：“逸程，其实我想问你过得好不好？”
女人的唇抿得死紧，从昏暗的光线都可以看到唇上泛起的苍白，男人的心里一紧，但很快又听见她重复着说：“你过得好不好？”
逸程，其实，别的人，别的事，都不重要。
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