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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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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有恩带着沈拒霜去亭子里喝茶,他提起铜壶用滚水把茶盏烫了一遍,再斟了茶推到她面前。

    “是青州银针,小姐喝惯的。”常有恩解释。

    沈拒霜捧起茶盏只略喝了两口就放下,刚才在尹宅又是樱桃又是茶水的,这会儿也喝不下什么。

    泥炉边煮沸的热气氤氲着,苦楝花的香味怡人,清风徐来,她没来由得有些犯困。

    她渐渐阖上了眼睛,将脸枕在小臂上,嘴里嘟囔着,“今日起得早,我眯一小会儿……”

    常有恩的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她有一双细如柳叶的眉,长而漆黑的睫毛乖巧地伏着,一颤一颤地。她脸上的肌肤白皙细腻,颊边透着浅浅的红色,小巧的鼻子,唇瓣粉嫩而莹润。

    她的呼吸轻柔而均匀,像有一片羽毛柔柔地落在他的心湖上,泛起阵阵涟漪。

    昨日有多么失落,今日他就有多么庆幸。

    他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像一个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贼。心底的话他不敢说,多想一分也觉得是罪过,他就想这么陪着她,从清晨到日暮,从花谢到花开。

    阿满也不知什么时候找来的,挎在臂上的竹篮里装满了油纸包,她一过来便“哎呀”地叫了一声,“小姐,醒醒,别在这儿睡!又没盖什么,您这样睡着容易着凉。”

    沈拒霜揉揉眼睛支起身子,下意识的反驳道,“没睡着呢,就歇了会儿。让我瞧瞧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阿满走近些把篮子放在石桌上,如数家珍一般,“这一包是煎堆,这是萝卜糕,枣泥锅饼,还有盐渍梅子和酥糖。”

    “买了这么多,我们几个哪里吃得完,之柔姐姐还允了我一桌船菜呢。”沈拒霜知道这丫头定是嘴馋了。

    阿满一脸可怜样地瞅着她说,“我闻着实在是香,一下没忍住。”

    沈拒霜又不是真与她计较,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安慰道,“好啦,不是怪你,都是这些香喷喷的吃食先招惹的你。”

    阿满嘿嘿一笑,把篮子里的油纸包重新包好。

    那边红着脸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个满脸懊恼的真儿。

    沈拒霜料想应该是真儿过去寻自家小姐,与他俩撞了个正着。

    尹之柔看她身边站着的常有恩,便也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半是嗔怪半是羞恼的瞪了她一眼,沈拒霜凑过去耳语道,“好姐姐,知道你有话要问我,我们去船上说。”

    尹之柔顺了气才轻轻“嗯”了一声,礼貌地向他俩问道,“我们早早定好了船的,两位公子可要一同去游湖?”

    本朝不设男女大妨,无论是席间宴饮,还是结伴游园,都不拘这些旧礼,只有远在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尚有些前朝余风。

    有如此际遇,左衡自是求之不得,连声说了句好。常有恩也点了头。

    沈拒霜也没什么异议,便说,“那就别站着了,走吧,我们的船就在码头上。”

    于是一行人又往码头去,登上了船。

    船家是个戴着斗笠,花白着胡子穿着破麻衫的老头,只听他吆喝一声,使劲把手中的竹篙子往岸边一送,船便离了岸往洗月池中缓缓行去。

    这船是泊在洗月池专门做游人生意的,也修的宽敞,从甲板上进来后是一间舱室,当中摆着一张圆桌,一侧的舷窗边还放着一方棋桌并两个绣墩,亦可凭窗欣赏这湖光山色。往里去用一扇屏风隔出来了一间卧榻,后艄有个不大的厨房,厨房的布帘子外边正是船夫撑船的地方。

    众人纷纷落座,阿满和真儿去后艄寻几个碟子,将篮子里的吃食装起来。

    左衡见有棋盘在侧便来了兴致,“常师弟,你我二人手谈一局?”

    “可以。只是我不擅棋,要让左师兄见笑了。”

    常有恩不想扫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尹之柔见他们自得其所,便径直拉了沈拒霜出来说话,甲板上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拂过两位并肩而立的女子的裙摆。

    沈拒霜将颊边吹乱的风别到耳后,一五一十的坦白,“之柔姐姐,你昨日走后,因着明日端午,书院休沐,恰好有恩哥哥来食馆里找我。也是听小松说起,左公子是个秀才,我这才向有恩哥哥问认不认得他。谁知这般凑巧,他们竟然师出同门,我就让有恩哥哥想了法子将左公子约了出来。”

    说完,沈拒霜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她。

    尹之柔摆弄着腕上的披帛,低着头说,“真不知道该气你,还是该谢你……”

    沈拒霜听她这样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原本也只是想帮她一把,只是事情凑巧堆到一起,她也没来得及去同她商量。

    尹之柔低着头,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心里忽然有些害怕尹之柔怨她。

    “是我的不是,我再也不擅做主张了。我昨日应当先问问你的意见的……之柔姐姐,对不起。”

    尹之柔忙去牵她的手,仰起的俏脸上红霞未褪,眸光闪闪的,“我知道你是好心,你道歉做什么。我刚刚只是不好意思同你说……”

    沈拒霜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到肚子里。

    “之柔姐姐,快些讲讲,方才你和左公子都聊了些什么?”

    尹之柔羞答答地说,“他方才同我说,昨日送信的事是他的不对,他本就准备找机会向我解释清楚的,今日得见也是凑巧。又说……春日郁园一别,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沈拒霜听得噗嗤一笑,“我瞧他这是犯了相思病……”

    尹之柔也觉得好笑,“亏他想得出来唐寅这一句。他后来又说,他家中有良田、铺面若干,又有余银几何。家中父母和气,从不苛待下人。只是长兄素有痫疾,如今在城郊给他单独置了间宅子,安静些也好养病。家中还有一个小妹,性子也安静懂事,旁得再没有什么了。他说……我若是愿意,他回去便请父亲上门提亲。”

    “难得他竟毫不藏私,将家中产业都尽数告知姐姐,姐姐怎么想呢?”沈拒霜问。

    “我昨夜里翻来覆去就是在想这个,蕖儿妹妹,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沈拒霜摇了摇头。

    “这两天我一想起他,一看到他,心跳就会变快,心中像存着一罐蜜慢慢地淌了出来,甜丝丝的,我觉着我自己大抵是喜欢他的。”尹之柔说话时的眉眼生动而明媚。

    沈拒霜看着她,也由衷得为她高兴。

    尹之柔欢欢喜喜地挽着她,“走,咱们进去,风吹得头发都乱了”

    两人掀帘进了舱室,对弈两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左师兄,该你落子了。”常有恩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左衡这才心慌意乱地收回目光,认真看向棋局。

    尹之柔和沈拒霜略用了些点心,左右无事便过去看他们下棋。

    常有恩本就是个臭棋篓子,棋面上已经溃不成军,尹之柔捂着嘴悄悄说,“常公子要输了。”

    常有恩也听到她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尹姑娘,常某实在棋艺不精,能否请您过来指点一二?”

    左衡一听这还得了,让她去指点常师弟,那他呢?

    于是酸溜溜地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常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之柔义愤填膺地帮腔,“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坐在一起玩玩解解闷罢了,左公子这般较真,莫非就是君子所为?”

    她居然为了维护别的男子斥责我?

    左衡被她说得心里更酸了,但又不敢辩驳惹她生气。

    沈拒霜看热闹不怕事大,拱火道,“之柔姐姐,你们重开一局,让左公子见识见识你的棋艺。”

    常有恩顺坡下驴,起身说,“尹小姐高义,常某这就给您备茶去。”

    若是换成尹之柔与他下棋,左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乖乖地没吭声,眼巴巴地看着她说,“左衡还不知道尹姑娘擅棋……”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她也乐得替常有恩出口气,便抚裙坐下。

    左衡喜滋滋地收拾着棋盘,把黑白二子拢成一堆装进棋盒里,又把装黑子的棋盒捧到她面前。

    “黑子先落,尹姑娘请!”

    尹之柔接过棋盒,只是对视的时候两人又红了脸。

    沈拒霜和常有恩是没眼看了,湖上风光好,今日日头也不晒,沈拒霜提议,“有恩哥哥,我们去钓鱼吧?”

    “好。”常有恩爽快的答应了。

    常用恩让船夫停了船,船夫也乐得清闲,将船锚抛进水底,掏出一杆旱烟靠着船壁抽了起来。

    鱼竿饵料和鱼篓都一一摆放妥当,阿满寻来两个蒲团垫好,又问,“小姐吃些什么,我去端来?”

    “就要些盐渍梅子吧。”

    常有恩坐下,将鱼钩往湖中一抛,悠闲地找话闲聊,“小姐,你喜欢吃什么鱼?”

    “鲫鱼汤鲜,鲈鱼细嫩,花鲢肥美……河虾也好吃。”沈拒霜捧着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中熠熠生辉。

    常有恩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你说起吃的,比我做文章都工整。”

    阿满端了盐渍梅子过来,纳罕道,“会吃就会做文章?”

    逗得二人捧腹大笑了起来,阿满跟着乐了一会儿,又急道,“小声些,笑得把鱼都吓跑了等会儿怎么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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