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上再无江晚意
江开平涉猎的生意有很多种,有客栈、烟酒、运输、皮革制造、铁矿挖掘、纺织、船业等等,可以说是遍布天下。当年,他设立这些产业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给每一个掌舵人半块玉佩,玉佩上是“江”字的下半部分,他自己则拿着“江”字的上半部分。所以天南海北,只要是江家的产业,哪怕不认识谢晚意,只要看到他腰际的半块玉佩,便能知道他是江家的传人。
当初,父亲创造这种识别身份的方法的时候,他还笑父亲迂腐。可是这次,江家惨遭灭门,他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仅凭着这半块玉佩便可以找到江家的产业,这才让他发现父亲的高明之处。
“大帅府可有什么动静?”验明身份以后,谢晚意将玉佩还给重从,示意她起身,自己则坐下身来问道。
“昨天,刚举办了一场庆功宴。”重从将玉佩小心系回腰间,然后起身给谢晚意倒着茶,将茶奉到他手中,仔细回道,“应该是为了缓和军商关系,想筹集军资。但是他刚灭了江家,双方关系正紧张,所以商界没有领他的情,双方不欢而散。”
“江家的事情,你们不要掺和进来。”谢晚意喝了一口茶,直接对重从道。
“老爷和夫人死的太惨了,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重从义愤填膺。
“老爷和夫人的仇,我一定会报,但是你们不要牵扯进来。”谢晚意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声音很低,却不容反抗,“当年,父亲创立你们这些分号,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管理,更重要的是想给大家都谋个营生。乱世当道,咱们这些生意人于乱世中谋生存,更是不易。若是没了军方的支持和保护,根本无以为继。江家的仇,自有我这个江家遗孤来报,至于你们,都安身守命,守好自己的生意,也守好自己的日子,这便是对江家最好的回报了。”
“少爷,您不能以身犯险!”重从听出来了,谢晚意的意思就是,江家跟春家的仇,跟他们这些人无关,让他们置身事外。可是他们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呀?他们这些人,各个都是承了江家的恩情的,怎么可能对江家的灭门之灾熟视无睹?不说别人,就说她自己,当年,她被主家卖给地主,又被地主转卖给老鸨子,兜兜转转,差点死在反抗接客的那天晚上。那个时候,江开平救下了她,给了她一口饭吃,还教她做生意,才有了她如今这般体面的生活。跟当时就死了相比,这些年她已经是赚了,再将这条命还给江家,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春奕寒也不值得我以身犯险。”谢晚意很清楚,重从这些人都是父亲从阎王口抢下来的人,对江家都是忠心不二,越是这些人他越是舍不得他们枉送了性命,所以他安抚重从道,“区区一个春奕寒,要取他的性命,何必我亲自下手。我是要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方能解了我的心头之恨。所以你们不要急于求成,也不要暴露了自己,至于我的事,暂时也没必要告诉其他人。”
“那些老人都不让他们知道吗?他们还不知道少爷还活着,正在因为江家的灭门而伤心不已。若是知道少爷还活着,他们一定非常高兴……”
“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我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了!重从,我知道,让你独自守住这个秘密不公平,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帮我联络他们完成一些我的计划,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些私密的事情。尤其是在我进入大帅府之前,切不可让他们知道我还活在这个世上!”
话已至此,重从也听明白了,这少爷是要下一盘大棋呀!
她看向眼前的人,虽然个头很高,但是面相稚嫩,分明还是个孩子。这么一个孩子,他又能做什么呢?但是想想,江老爷一辈子运筹帷幄,打下这么一片江山,他的儿子岂会是泛泛之辈。最坏的情况,就是小少爷暴露了身份,到时候他们就算是拼尽性命也会护他周全。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打算,就且由着他去做吧。
“是,属下听令!”重从温顺地道。
“还有一件事,我看那个秀儿聪明伶俐,可否把她指给玉儿?”
“当然可以。”
“再者,请你安排一下,今晚就送玉儿离开业城……”
“什么?”重从有些意外,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少爷,只听他接着道:“我跟春奕寒很难善了。玉儿跟着我,终归是太过危险,所以麻烦姐姐帮我安排一下,送她回淮南。”
“不敢。”谢晚意这一句“姐姐”,显然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重从了,也由此可见钟玉对他的重要之处。重从跪在地上,向谢晚意保证道:“请少爷放心,我一定将钟小姐毫发无伤送到淮南,并让秀儿照顾好她,保护好她。”
“姐姐费心了。”谢晚意扶起了重从,也不再多待,他打开门就离开了。
目送谢晚意离开,重从知道,谢晚意跟春奕寒的博弈开始了。而她的当务之急,就是送钟玉离开,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所以她急忙去找钟玉和秀儿。
此时,钟玉和秀儿正喝的兴起。重从躲在暗处,示意秀儿将钟玉灌醉。秀儿果然剔透,很快领会到了重从的意思,接着劝钟玉喝酒。
“姐姐,咱们业城的醩酒是不是好喝?”秀儿不动声色给钟玉斟满了酒。
“好喝。”钟玉已经带了酒了,有些微醺,这个时候的人往往越喝越爱喝,所以她很痛快地拿起酒喝了下去。
“其实这醩酒不仅仅可以这样喝,还可以煮鸡蛋,用酒将鸡蛋煮熟,煮入味,再放点红糖,那才叫一个美味呢?”秀儿又给钟玉倒满了酒。
“是吗?”钟玉听着,就已经流口水了,“那你回头给我做点,让我尝尝。”说着,钟玉拿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好呀,那等您下次来,我就给您做。”说着话,秀儿又给钟玉满上了一杯,钟玉还是来者不拒,将酒统统饮了下去,如此周而复始,不消一会儿功夫,钟玉就醉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而直到这个时候,重从才走了进来,直接对秀儿道:“秀儿,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钟小姐身边,好好照顾她。”说着话,重从递给秀儿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一袋子钱。
秀儿有些不解,却也深知重从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她听话地点点头,向重从允诺道:“秀儿什么都听掌柜的。”
“好!”重从深知,有可能这是跟秀儿的最后一面了,所以对自己养大的这个孩子很是不舍,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发,嘱咐道:“一会儿,我就送你们回钟小姐的家乡。她醒来以后,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吵,你都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回来,听到没有?”
“知道了。”秀儿也满是不舍地看着重从,一双大眼睛泪眼汪汪的,看着甚是惹人心疼。
“一定要照顾好钟小姐,也照顾好自己。我会定期给你们送钱,所以不要舍不得花,别亏待了自己,听到没有?”重从像个老母亲似的叮嘱着秀儿。
“听到了。”秀儿硬撑着,可是毕竟年纪小,情绪还是很难把控到位,所以眼泪哗哗落了下来。见此,重从心疼地抱了一下那丫头,也就在这个时候,几位壮力走了进来,竟是当初跟着钟玉去救人的那一批人。
“你们连夜护送钟小姐去淮南,路上听从秀儿的安排,不准出任何差错。”重从直接命道。
“是!”众人听令,一人上前背起了已经睡熟了的钟玉,众人哗啦啦离开了。
客栈外面,谢晚意找了一个茶馆,品着茶,看着客栈,眼睛不自觉地湿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了江晚意,再也没有了钟玉最爱的江哥哥。走到最后,他还是负了她。
他知道,等他的玉儿醒来,看到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淮南,一定会特别伤心,甚至会恨上他。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能让她陪着自己一起涉险。
他注定会走上一条不归路,一条死路。这条路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不需要再牵扯进别人。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肯让重从他们插手的原因。
今天,他的玉儿就会离开这个地方,有可能,这一辈子,他们都没有再重逢的机会了。
他应该释然的,却也忍不住伤心,忍不住心疼,忍不住不舍。
他的玉儿,他那么深深爱着的玉儿,他那么难以割舍的玉儿,最终还是被割舍了。
“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对自己的女孩说着“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他不能陪她走完以后的人生了,他无法信守娶她的承诺了。这一生,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她是那么的美好,她应该拥有最完美的人生,而自己的出现,对她而言注定只会留下伤痛。早知如此,他宁愿他们一开始就没有相逢。
他脑海中出现了他们相识时的画面,那个时候的钟玉太过美丽,让他一眼沦陷,感觉世间万物都化为无物,只有她,那么耀眼,那么夺目。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他想他应该是幸福的,他的人生也应该是圆满的。
他跟他的玉儿,应该会像他的父母那样,平平淡淡,但是恩爱一生。
他应该给玉儿那样的生活的,可是一场大火夺走了他所有的资格,也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尤其是被爱和爱人的能力。
他的玉儿是一朵花,应该被爱滋养着,绚烂地活着。
他的生命是一片阴霾,他给不了玉儿需要的阳光,所以他必须得将她送走,让她回归更广阔的天地,肆意欢快的活着。
他做到了,他送走了他的玉儿,只是为什么他的心会那么痛,会那么不舍呢?
他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他为什么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罪魁祸首就是那场大火,就是那个称之为“大帅”的人。
不远处,招兵告示下面,人头攒动。
在这乱世之中,几块银元就可以买一个人的一生。人命竟是这么地不值钱。
也是了,在他们这些权贵手里,人命能算什么呢?
他们这些普通人,于他们而言,只不过就是蝼蚁,有用了就用用,没用了就可以杀掉。
纵使是曾经显赫如他们江家,不是也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被灭了门了吗?
谢晚意看着远处的人群,眼神中那份柔软渐渐退却,转而换成了一种清冷和冷漠。
是的,从此以后,他的心会变的如钢铁一般,容不下任何一丝的柔软。
从此以后,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
他的玉儿已经送走了,他的人生没有了念想,也就没有了软肋。他活下去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付出生命,哪怕是万劫不复。
他知道,他会变成自己最憎恶的那种人,忖度人心,利用人心,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自己的目的。
他会变成父母最不希望变成的那副样子。
还好,他已经不是江晚意,这也不算辱没了江家的门楣。
他不能让江家的人白白死掉,他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他是江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这就是他的使命,是他难以逃脱也无法逃脱掉的使命。
等他完成这些使命,他会让自己去面对他们,向他们谢罪,任凭他们的处置。
想到这里,他释怀了。
他端起茶杯,喝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口茶,然后他起身走向了人群。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江晚意,再无钟玉最爱的江哥哥。从此以后,世间只有一个谢晚意,只有一个为了复仇见不得光的谢晚意。
谢晚意义无反顾走向了人群,也走向了新的人生。
他知道,他的人生之路再也回不去了,他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