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救了小团子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江晚意渐渐恢复了健康。
这天，眼看着天气很好，阳光也很暖和，钟玉请来了理发的师傅，给江晚意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又烧了水，伺候他洗了澡，给他换上了一身全新的衣裳。
明媚的午后，江晚意身着简洁合身的白衬衫，宛如一座雕塑，完美而又俊朗。他如星辰一般清亮的眼眸望向她，静谧而又深沉。
这些日子，江晚意一直病着，消瘦而又憔悴，钟玉几乎已经记不起他以前的样子了。可是梳洗打扮一番以后，江晚意依旧还是那个光彩耀人的江晚意。看着焕然一新的爱人，钟玉有种两人回到初次相见时候的错觉，她看着眼前的绝美的男子，竟有些痴了。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他一定也是父母急于炫耀的孩子吧！”钟玉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又心疼起了江晚意的际遇。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和灾难，他一定是父母眼中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可惜，现在的他，没了家也没了父母，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心，还有一个残缺不全的灵魂。
是的，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已经不完整。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江晚意都回不到以前了。
江晚意醒来以后，他从未对她提起江家一个字，仿佛江家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他已经忘却了江家所发生的一切。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难以成眠。他应该很累，但是他就是睡不着，也不敢睡。
说不清有多少次，半夜里，她醒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暮色里，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独自出神。
她想喊他休息，却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她想陪着他，却也知道那根本就缓解不了他的痛苦。
他需要一个人的空间，他需要自己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和路途。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在他的身边，让他一个人的旅程不至于那么孤独凄冷。
白天，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陪她话着家常、说着闲话，仿佛那个夜夜失眠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钟玉很清楚，他的心理是出现一些问题了。
在国外求学的时候，他们曾经接触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知道人在遭遇创伤的以后是需要一些心理的排解的。
“这附近有一座教堂，我们去听听怎么样？”钟玉并不是要逼着江晚意去信奉一些什么，她只是希望能带他出去走走，能让他听听、看看其他东西。
“好。”江晚意同意了。他知道，钟玉很担心他，所以想方设法想带他从自己心底的痛苦里走出去。但是她不知道，有些痛苦是永远都走不出来的。只是，他的身体已经康复，也是时候该送钟玉离开了。他们两人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他想给她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所以他事事顺着她、从着她。
“那我们现在就去。”钟玉没想到江晚意会同意她的提议，高兴到不行，箍着江晚意的手臂就拽着他出了院子。
时隔两个月，江晚意第一次走出院子，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竟然有些陌生，有些不习惯。
业城，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只是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对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任何念想，也没有了任何感情，看着颇为熟悉的花花草草，也已经提不起丝毫的热爱和温情。对于自己这种冷漠，江晚意心里有一些害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得像那些杀人如麻的人一样冷血无情。
钟玉无从知道江晚意心中的那些想法，她只是天真的以为，江晚意正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的人生也正在慢慢走向正轨。
教堂并不远，也不是很大，但是好在静谧，还有亮堂。
教堂里，神父没有讲经，正在救人。
教堂的地上，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应该是得了痢疾，所以上吐下泻，周遭污秽不堪、一片狼藉。
在他旁边，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哭得肝肠寸断，像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神父，求您救救小团子，求您救救小团子……”妇人手足无措地哀求着。
神父来不及回应妇人，只见他接过旁人递来的一杯水，扶起了那个孩子，喂他吃下一颗药丸，丝毫不介意满地的污秽和恶臭。
然后众人都紧张地看着那个孩子，看着他的反应。
药丸似乎没起效，孩子又吐了。
“这可怎么办？”神父也黔驴技穷了。
“小团子，我苦命的团子呀！”妇人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救了，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江晚意上前看了看那孩子，只见他嘴唇绛红，似是热痢。所以他急忙问道：“可有纸笔？”
众人循声望来，见是一位清爽少年和一位美貌少女，虽不知道少年要纸笔有何用，神父还是差人去取纸笔。
“你去拿一下。”神父对一个年轻人道。
“是。”年轻人听令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又赶了回来，将纸笔递给江晚意。江晚意接过纸笔，就在旁边桌子上写了起来。
神父放下那个孩子，起身来到江晚意身边，只见江晚意写着：“生石膏二钱，生杭芍八钱，生怀山药六钱，党参五钱，甘草二钱。”
神父曾经见过类似的开药方法，这源自神秘的东方医学。他不由得对这位少年有些感兴趣了起来。
“你是大夫？”神父问道。
“不是。”少年写完药方，将药方递给钟玉，“玉儿，快去拿药，拿两副，第一副让药铺的人给煎好。”
“好！”钟玉答应着，拿着药方就跑出去了。
“只是小时候得过类似的病，吃了很管用，所以想给这孩子用上看看。”江晚意这才看向神父，神情自若回答他的问话。
“有意思。”神父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位少年，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兴趣。
与大多数生活贫困潦倒的东方人有所不同，这位少年细皮嫩肉、衣着考究，举手投足间透着自信和大气，一看就是被沁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只是在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之下，他的眼底还是难掩那份忧伤和痛苦，所以神父大胆猜测，这孩子肯定是遇到难处了。
“我叫艾瑞克，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艾瑞克神父向江晚意伸出了手。
“您好，我叫谢晚意。”江晚意伸出手与艾瑞克握了一下，他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母姓。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城南江家的江晚意，只有背负一身血海深仇的谢晚意了。
“你好。”艾瑞克对这位东方少年很有好感，落落大方，又心地善良，这或许才是东方人本来的面貌吧。
“一会儿我会讲经，你愿意留下来听听吗？”艾瑞克向谢晚意发出了邀请。
“荣幸之至。”谢晚意欣然接受。
艾瑞克则又忙令人端来盐水，给孩子喂了下去，以免孩子因为脱水而支撑不到药的到来。
过了好一会儿，钟玉才急匆匆赶了回来，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罐子，还有一包药。谢晚意忙迎上前，接过了罐子，其他人也已经拿来了碗，谢晚意将药倒出一半，然后对拿碗的那个人道：“给他灌下去。”
“是。”拿碗的人听命把药给孩子灌了下去，大家都望着那孩子，等着孩子的反应。
孩子没有再吐，嘴唇的绛红色也渐渐淡下来了，看来药是起效了，大家高兴地笑了起来。
谢晚意这才把剩下的一半药和另一包药递给妇人，嘱咐道：“剩下的药晚上热了给他喝下去。这包药明天煎了，分两次给他服下。”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妇人接过药，直接跪了下去，开始“嘣嘣”给谢晚意和钟玉扣头，吓得两个年轻人急忙躲开了。
“切莫在这里耽误时间，快点去照看孩子吧！”谢晚意转移话题道。
妇人一听，又急忙回去照看孩子，只见孩子的面色越来越好了，不像方才那般苍白了。艾瑞克一看，东方医学还真是神奇，他对谢晚意更加好奇了。所以一方面命人将孩子抬至后屋歇息，一方面就拉着谢晚意问道：“刚才的秘密，你可以写给我一份吗？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也可以用来试试！”
“当然可以。”谢晚意没有丝毫的迟疑，拿过一张纸就重新誊写了一遍，直接交给艾瑞克，嘱咐道，“这个只适合热痢疾，最简单的判别方法就是看病人的唇色，唇色绛红呼吸急促者，方可适用。”
“我替上帝谢谢您，您是一位善良的人。”艾瑞克接过药方，既激动又感激。
“在中国，您这种人会被称为菩萨。”谢晚意反而真诚地道。
“菩萨？是谁？”艾瑞克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是好人，是善良的人，是有爱的人。”谢晚意道。
“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他们都称呼我为‘洋鬼子’，虽然我不知道话中的意思，但是猜想一定不是好话！”艾瑞克苦笑一下，心中一丝苦涩闪过。
他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一方面是对东方的文化有好奇，另一方面是听说这里战乱不断，想尽自己的一点力量帮助一下这里的百姓。只是当他来到这个地方，才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看他做了什么，只是盯着他的肤色和国籍不放，对他鲜有善意。他一度心灰意冷，想着再过些日子就回国，却不想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这位少年，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肤色而否定自己的付出和善意，这让他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所以他不自主走上前，握住了少年的手：“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我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谢晚意很清楚艾瑞克意中所指，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够纠正艾瑞克的想法，“国人对您的误解，并不是因为您，而是因为您的同胞的一些做法伤害了我们中国人的感情。您所遭受到的误解和打压，只不过是代人受过。”
“太深奥，不太懂。”艾瑞克笑了一下，认怂了，但是还是很开心，“但是我听得出来，您的意思是说，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们的错，是他们的错。”
“耶稣的受难，并非他的错。”谢晚意觉得，或许这样艾瑞克就能明白了。
“我懂了，谢谢你。”艾瑞克豁然开朗了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个孩子活了下来，还遇到了一位好朋友。”艾瑞克爽朗地笑了起来。
谢晚意也跟着笑了一下，却也只是笑了一下。他看向受难的耶稣，感觉自己的受难之旅才刚刚开始。
“雅各说：‘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主耶稣说：‘在世上你们有苦难，但在我里面有平安。’”
“有人问我说：‘上帝为什么应许这么多的苦难临到我们？’”
……
“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
……
艾瑞克专注投入地讲着，人们专注投入地听着，在谢晚意心里，他却在跟过去的那个自己做着最后的告别。
从此以后，他将以全新的身份示人，他将以全新的自己开始自己的生活。明天，他就去见客栈的老板娘，今天，是他与钟玉最后在一起的日子。
想到这些，谢晚意伸出手，握住了钟玉的手，心中满是依恋和不舍。
钟玉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曾经，他以为他可以握着这双手一辈子，直到生命的尽头。却没想到，他已经渐渐失去这种资格了。
他没法像个普通人那样普普通通、平平安安过一生，他也没法将钟玉牵扯其中，所以是时候该放手了。
钟玉没想到谢晚意会在这个时候握自己的手，她看向谢晚意，眼神中满是意外和惊喜。
“我们回家吧！”谢晚意满面温柔，小声道。
“好。”钟玉看着谢晚意温柔的面孔，感觉自己的“江哥哥”回来了。
“明天，我们去感谢一下那个一直在帮助我们的老板娘吧！”出了教堂，谢晚意牵着钟玉走在回家的路上，随意道。
“好呀！”钟玉满心欢喜地答应着。谢晚意愿意见人了，这对钟玉而言是一个好消息，只是她没想到，这是谢晚意推开自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