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家
城南郊区的一所房子里,少年正在睡着。他似乎是病了,脸色苍白,嘴唇皲裂,整个人看起来比在甲板上瘦得多,也憔悴得多。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见一位少女走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她显得格外小心,生怕摔了里面的东西。
她将包袱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来到少年身边,试了试他的额头。
“怎么又烧起来了?”少女担心地看着少年,拿起盆子里的毛巾,将水拧干了,给少年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少年的手上还有伤,手指上是一串串的水泡,上面涂了厚厚的药,可是还有血水渗出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少女捧着少年的手,眼睛红了。
那天,江晚意将她安置在客栈,抱住了她。
“玉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接你。”江晚意看着她,目光明亮,仿佛满夜的星辰。
“万一你父母不喜欢我怎么办?”她盯着他的眼睛看着,心中很是矛盾,既兴奋,又忐忑。
他们在海边一见钟情,然后一路携手,一起读书,一起成长。这次,他们回国就是想着把婚事办了,真真正正成为一家人。
“我的父亲母亲很疼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他们都会喜欢的。”江晚意修长的手指充满爱意地揉搓着她的秀发,很笃定地道。
“你就这么有把握?”她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哪里。在这个年代,自由恋爱在中国还是禁忌。可是看他的神情,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江晚意淘气了起来,嘴角轻轻上扬,这让他看起来分外俏皮可爱。
“打什么赌?”她也来了好玩之心。
“赌我今晚会带着我的父亲母亲过来接你。”
“你若是输了呢?”她歪着脑袋,笑盈盈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并不怀疑他父母对他的爱,只是当下的华夏还颇为守旧,婚姻大事还是比较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他们这种自由恋爱,在国外不算什么,在中国却是离经叛道。
“我不会输!”江晚意非常自信。
“那万一你输了呢?”她也是调皮了,揪着不放。
“我若是输了,我就一辈子被你攥在手掌心里,任你摆布!”江晚意甜腻地道。
“这算哪门子赌?”她继续挑逗着江晚意,“就算你赢了,你也注定要被我攥在手掌心里了。这辈子,你甭想跳出我的手掌心!”说着,她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做了一个攥住的动作,惹得江晚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论输赢,我愿意永远被你攥在手掌心里。”末了,江晚意将她的手包在了自己手中,情意浓浓地道。
然后,他再次抱住了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她倚在门边,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却始终舍不得回去。
她愿意信他,她等着他今晚来接她回家。
只是,她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他的到来。
她是有些失落的,却也能够明白他的难处,就算再开明的父母,要接受一段从未听说过的恋情,也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的。
只是,事情好似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街头巷尾,人们开始三五成群,谈论着一些什么。
出于好奇,她听了两耳朵,却听到他们提到了“江家”,提到了“大火”,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拽住那些拉闲呱的人,着急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哪个‘江家’,什么‘大火’?”
“业城还能有几个江家?自然是业城首富,城南江家。听说新任大帅带人烧了江家……”
“江家人呢?”
“房子都烧没了,人自然也是烧没了……”
“江哥哥……”
她只感觉五雷轰顶,身子一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客栈老板娘正在担心地看着她。
“姑娘,您跟江家有关系?”老板娘扶着她喂她喝着水,小心地试探着。
“姐姐,您能给我找些人吗?钱不成问题。”她不相信江晚意会这样死去,她要去找他,哪怕只剩下骨头,她也要把他刨出来。他说过要跟她一生一世的,她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埋在那里。
“你要去江家?”老板娘担心地劝道,“别去了,都烧没了,你又能找到什么呢?”
“我最爱的人在那里,不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她坚定地道。
“我明白了。”谁没年轻过,谁没爱过呢,老板娘明白了,她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很快就给她找来了几个壮力,让她带着他们去到了江家。
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江家已是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钟玉放眼眼前依旧在燃烧着的断壁残垣,心已经降到了冰点。
她跪在那里,脑海里全部都是江晚意的音容笑貌。
“玉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接你。”
“不论输赢,我愿意永远被你攥在手掌心里。”
想想前天,江晚意还情意绵绵跟她说着情话,她满脑子都是两人携手一生的样子。现在,江家已是一片狼藉,那么她的江哥哥呢?他还在吗?
钟玉不敢想,她跪在废墟里,喊出一声“江哥哥”,无助地哭了起来。
他们回来是要成亲的,他们本来是要结婚的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江哥哥,她那么阳光快乐的江哥哥,她那个正值青春年少的江哥哥,怎么能葬身在这么惨烈的大火里呢?
被大火灼烧着,他该多么痛呀?
钟玉不敢想。
她跪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群壮力,看着一个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也忍不住一阵唏嘘。
想当年,江家实业救国,凭一己之力支撑起业城的经济,让业城的百姓在这动荡的年代不至于忍饥受饿,却不想最终落得这般田地,这让人如何不唏嘘、不惋惜呀!
“大家都找找!”不知道是谁招呼了一声。
那些壮力愣了一下,接着散开四处搜寻。
其实,大家也都清楚,烧得这么严重,想找出一具能够看得过去的尸体都难。只是眼见那姑娘哭得凄惨,众人也就想着能不能找出点什么,好给这位姑娘留个念想。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没希望,却都还在卖力地找着。
“姑娘,姑娘……”就在钟玉伤心欲绝的时候,两个壮力在里面喊了起来,钟玉抬头望去,一个壮力跑了过来。
“姑娘,里面有暗室,像是有人!”壮力指着里面,兴冲冲地道。钟玉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起身就冲了过去。
在残垣的角落,有个石门,石门里面似乎有个空间。大家齐力去撬那石门。石门很结实,但是毕竟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所以有些裂纹,也有些变形,虽然费了些力气,最终还是撬开了,然后众人看到已经虚脱了的江晚意。
江晚意窝在角落里,嘴唇皲裂,脸色苍白如雪。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所以他应该没有受什么伤。
对于突然闯进来的人,他有些意外,也有些迷糊。
他懵懵懂懂看向众人,却有些不太适应突然闯进来的强光,所以他又怕疼的闭上了眼睛。
“江哥哥!”钟玉不敢相信地看着江晚意,又惊又喜。她冲上前抱住了他,喜极而泣。
江晚意愣在那里,整个人都是空的。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任何情绪,也没有了任何意识,他木讷地任凭钟玉带着自己离开。
可是,当他走出那个石屋,当他看到外面的一片狼藉,他忽然醒悟了过来,才猛然记起这是他的家,这里有他的父亲、母亲。然后他挣脱了钟玉的搀扶,回身扑向那依旧滚烫的灰烬,开始疯了一般地扒拉着。
“父亲,母亲……”江晚意疯了一般扒拉着那些滚烫的灰烬,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的父母。
见他这样,钟玉万分心疼,她冲上前去阻止他。
“江哥哥,别找了……”钟玉拽住了江晚意的手,拼命护住它们,可是那双手还是已经被烫起密密麻麻的泡,泡破了,渗出猩红的血水。
“不要找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钟玉含泪道。
“我不信,我不信!”江晚意抗拒地摇着头。
他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拉住钟玉的手,有些急不可耐地对她道:“玉儿,父亲母亲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他们还要跟我一起去接你呢,他们都很喜欢你……”江晚意像是魔怔了一样,眼神空洞到如同一个死人,他喃喃跟钟玉说着,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但是眼泪却哗啦哗啦落着。
“他们还责怪我不懂礼貌,不应该把你一个姑娘家独自留在客栈里。我们是要去接你的,我们差点就去接你了,我们只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就差那么一点点……”江晚意失神落魄地说着,他的笑容僵住了,只有泪水肆意泛滥着。
“江哥哥!”看着江晚意破碎的样子,钟玉心痛到不行,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到他。
再看江晚意,他像是又忽然醒悟了一般,他用力推开了钟玉,继续不要命地扒拉着。
“父亲,母亲,你们在哪儿,你们应意儿一声呀……”江晚意拼了命扒拉着那些灰烬,他的双手很快被烫的血肉模糊,翻出让人触目惊心的血肉来,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只想把自己的父母找出来。
钟玉知道,她根本就拦不住他,可是,她不能任由他继续这么找下去,否则他非得死在这里不成,所以她示意壮力向前,壮力会意给了江晚意颈后一掌,江晚意直接晕了过去,钟玉急忙带着江晚意离开了那个地方。
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昏睡着,时不时发着烧,时不时有一些呓语,却怎么也不肯醒来。
她知道,他肯定很痛,不管是在心里,还是在身体上。
她希望他能够醒来,却也害怕他醒来。
她无法想象,当他醒来,记起这些残酷的现实,他将如何让自己支撑下去。
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他原本有一对世上最慈爱的父母,可是这一切都毁灭在一场大火里。
那场大火,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人生轨迹,他们还能继续走下去吗?他还愿意给她一个家吗?
钟玉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捧起了江晚意的手,将他的掌心轻轻贴在了自己脸上,却已经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热。
他的手好冷好冷,冷到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们暖起来。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心也已经冷起来了呢?
钟玉绝望地想着。
她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的江哥哥应该快乐地生活着,他应该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她要给他幸福快乐的一生。
想到这里,钟玉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带江晚意离开,她决定带江晚意回到自己的故乡淮南。
她想在那个远离业城的地方,江晚意或许会渐渐淡忘这里的伤痛,让自己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之中。
就算她无法让江晚意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至少在那个地方,江晚意不会拼尽性命去复仇。
是的,复仇,找那个所谓的大帅复仇,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她的江哥哥,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不应该为了这段仇恨断送自己的一生。
她知道她阻止不了他。所以她想在他醒来之前,带他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他藏起来。
她知道这样做是违背他的意愿的,他也有可能因此怨恨上她,但是她不能让他冒险,她不能让他拿自己的性命去跟别人拼命。
她知道灭门之恨是无法忘记的,但是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只想他能够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找到客栈老板娘,求她帮忙送自己和江晚意离开。
客栈老板娘答应了,她很乐意帮她这个忙。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江晚意就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