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生不必相见

    大帅府内，灯火通明，谁都没了睡意，谁又都不敢睡。

    春奕寒带着谢晚意回来了，只是谢晚意气息微弱，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所以春奕寒疯了般喊人找大夫，一个大夫不行，就再找一个大夫。不消半天时间，整个帅府站满了大夫，可是谁都没有把握能够救回谢晚意。

    谢晚意的吐血止住了，但是气若游丝，似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且，谢晚意似乎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所以不论大夫开出什么药，都喂不下去。春奕寒命人熬了药，一口一口含着硬灌下去。药灌下去不一会儿，就又被全部吐出来了。没有人能拯救一个一心赴死的人，除非这个人自己还想活着。

    “治不好他，你们统统都得死，统统都得死。”大帅发着狠对侍立在侧的大夫们吼着，大家唯唯诺诺回着“是”，然后接着想办法。

    “你们对晚意做了什么？你们对晚意做了什么？”林芳宇发了疯拽着李敬的衣领质问着。

    “你问我，我问谁？我可一直是跟你在一起来着。”李敬无所谓地回着。

    他的视线，一直围绕在春奕寒和谢晚意身上。他看着谢晚意挣扎在锤死边缘，他看着春奕寒为了谢晚意在发疯，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李敬不受控制地笑着，然后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众人都不解地看向他，唯有春奕寒，满眼满脑子都是他的谢晚意，根本就看不到第二个人，也听不到第二个人。可就算是这样，李敬还是来到他身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起来。

    “春奕寒，你就是个傻子，你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傻子！”李敬笑着喊着。他终于让谢晚意痛了，也让春奕寒痛了，这种感觉很痛快。

    只是他没有获得想象中的那种开心。

    他很矛盾，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是这种感觉。

    他只知道，他已经选了这条路，他必须得走下去，闭着眼走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谢晚意早知道自己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他是否还会不顾一切来救自己，是否还会豁出性命去保住自己。

    现在，谢晚意躺在那里，生命垂危。

    春奕寒跪在那里，悲痛欲绝。

    他终于让伤害他的人都得到了报应，他却开心不起来。

    他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他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犹豫和心软。

    “这都是你们欠我的，这都是你们欠我的！”李敬一遍一遍在心里说着这句话，然后他疯了般跑了出去，逃离了这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本来应该在攻打鹤城的罗天一路奔波赶回了自己的家。

    还没进家门，只看到家内家外，挂满了白色布幔。罗天下了马，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前挪着，腿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听到音讯的林芳宇一身白孝冲了出来，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大哭：“罗叔，罗叔，侄儿有负您的托付，没有照顾好婶娘，侄儿有罪！罗叔，啊……”

    罗天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心里明明是那么痛，却一滴泪也掉不出来。他挣脱了林芳宇的牵绊，跌跌撞撞冲进家门，看到了横在眼前的棺木。然后他疯了般冲上前，死命推开了棺木盖子，看到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只是那张脸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

    他的倩儿，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额头上的窟窿，他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倩儿！”罗天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倩儿的脸，她的脸是那么地冷，像是冰块一样的冷。

    “被子呢？为什么不给她多盖点被子？去拿被子！”罗天生气地大声吼道。

    家人听到话急忙去取来了被子，罗天拿过被子给倩儿盖上，却依旧暖不了他的倩儿，他的倩儿依旧冰冷冰冷。然后罗天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倩儿真的离开了，永远离开了。

    他站起身来，无法接受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吐出两口血沫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帅府内，谢晚意还在昏睡着。

    他躺在那里，脸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蜡黄。春奕寒给他喂了很多药，却依旧养不回他的气色，只怕这一辈子，他都无法养回他的气色了。春奕寒寸步不离，守着他的谢晚意，过往种种，像是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荡着。现在想想，当初在船上相见的画面，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而这一辈子，甜总是少得那么可怜，苦却越来越多。

    自从知道谢晚意的真实身份以后，他就总是在崩溃和自愈之间徘徊。他努力劝自己，忘掉过去，跟谢晚意好好的。可是他们的感情基础是如此薄弱，薄弱到经受不起任何的挫折和考验，一个李敬就可以让他们反目成仇。他这才发现，仇恨是他们永远都绕不过的一道墙，而这堵墙注定要将他们分割在两个世界，让他们每一次的牵手都变得举步维艰。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他们原本应该好好的，他是他倾尽一生都想守护住的光呀，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林芳宇传过话来了，重从他们几乎全部当场殒命。而且，舅舅也回来了，状况很不好。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伤了谢晚意，伤了舅舅，也伤了他自己。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害重从他们的性命。他只是想拿重从他们逼谢晚意就范，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发不可收拾。

    重从等人的死，再次在他和谢晚意之间挖了一个大坑，一个永远都难以逾越的大坑。他知道，他跟谢晚意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现在，谢晚意躺在这里，生命垂危。

    他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他只希望，谢晚意能活下来，好好的活下来，至于以后会怎样，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折腾来折腾去，无非就是想知道自己在谢晚意心中的位置。现在，他折腾得枉死了那么多人，折腾得谢晚意断送了半条性命，他也就没有力气再折腾下去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赋予李敬的权力，会让事情的发展逐渐脱离他的掌控，而他自己也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三天以后，谢晚意终于醒过来了。只是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似乎已经失去了感知这个世界的能力。春奕寒知道他心里有恨，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怨气，所以就躲得远远的。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谢晚意依旧不肯吃东西，也不肯喝药，似乎铁了心要将自己弄死，这让他坐不住了。

    他怒气冲冲冲进了谢晚意的房间，喝了一口药然后钳住了谢晚意的脖子，嘴对着嘴渡到他嘴里，却被谢晚意极其厌恶地吐了出来。

    是的，是厌恶，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厌恶。

    以前，谢晚意对他顶多就是一个不喜欢，现在却变成了赤裸裸的厌恶，这让春奕寒的心一下子也凉了下来。

    “你果真厌恶我？这么说，以前的种种，竟都是骗我？”春奕寒后退了两步，想避开那目光，想逃离那刺痛，可是谢晚意依旧那样直白地看着他，如同一把刀子，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心，撕扯着他的灵魂。

    是了，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了，他不用伪装了，他可以豁出去了，所以他才会如此直白表达自己对他的厌恶。是他一直都在犯傻，是他一直理不清楚，还妄想着在他心里有一点位置。事实上呢，他心中何曾有过他的位置。在他心里，恐怕就是阿猫阿狗都比他要重要。

    “哈哈哈……谢晚意，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吧！也真是委屈你了，一直为了那些人委曲求全。早知道，我应该早点把他们杀掉，早点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那样我也就不用白白浪费这么长时间，还幻想着……”春奕寒没有说下去，因为说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不堪，说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他咬牙笑着，疯狂地笑着，然后转身离去。

    而在他离开之后，谢晚意也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倒了下去。

    团子走上前，哭着给谢晚意擦着脸上的药汁、汗水，也许还有叫做泪水的东西。

    小小的他不知道谢晚意这是怎么了？他明明醒了，却又仿佛没有醒，他似乎已经剥离了这个世界，似乎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

    可是人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人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应该好好活一场。

    团子心里有很多话想跟谢晚意讲，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只能是化作一串又一串的眼泪，哗哗落下。

    其实，谢晚意并没有对这个世界失去感知能力，他只是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透顶，不想再这么艰难地活下去了。

    这两天，他躺在床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看着窗外的夕阳，等待着生命的尽头。

    他躺在这里，回想自己的一生，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这两年的经历。在这两年里，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人，现在又失去了重从他们。

    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也就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了。

    他让团子帮他找出了那块玉佩，那块刻着半个“江”字的玉佩。

    他握着冰冷的玉佩，脑海中全是重从他们离开的画面。

    他们原本应该好好活着，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害得他们枉死。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他早就应该死了，何必苟延残喘这么久？

    他心里从未有过的恨，恨春奕寒，恨李敬，更恨自己，也最恨自己。

    他认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他自认为他在尽力保护所有人，可是到头来却让他们受到自己的牵连，枉送了性命。

    他不仅是江家的罪人，他更是业城的罪人。

    他很清楚他就算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赎不清这罪孽，可是除了死，他想不出其他赎罪的方式。

    所以他不肯配合治疗。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油尽灯枯，眼睁睁看着自己血尽而亡。他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重从他们的赎罪。

    他只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了，春奕寒和李敬还是不肯放过他。他们找到了他的玉儿，那个原本应该在淮南安度一生的女孩，那个他不能想也不配想的女孩。

    他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春奕寒和李敬对他最狠的报复。

    让他失去所有，让他带着罪孽永世不得超生，让他带着愧疚永堕地狱，让他带着忏悔生生世世无法轮回。

    他投降了，他认输了。他像滩烂泥一样跪在春奕寒面前，求他放过玉儿，求他给他的玉儿一条生路。可是春奕寒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温情可言，他很享受把他踩在脚下的感觉。他冷漠地注视着他如死灰一般苍白的脸，失控地笑着，过瘾地笑着。

    “谢晚意，你的骄傲呢？你的自尊呢？你不是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吗？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你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为那般？哈哈哈……”

    那天夜里，春奕寒的笑声特别刺耳，李敬的笑声也特别刺耳。他就算是捂住了耳朵，还是能够清晰听到他们的笑声，还有玉儿那凄惨的叫声。

    玉儿，他视若珍宝的玉儿，他愿意用一切换她一生平安的玉儿，在那个凄冷的夜里，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他很清楚，他们没有活路了，他和他的玉儿都没有活路了。想清楚这些以后，他反而释怀了。所以，在一个人摧残完玉儿出来与另一个人交换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冲进了那座牢房，锁上了牢房的门，然后抽出钥匙将那把钥匙远远地丢在了里面。

    “一切都结束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也对春奕寒说着。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他走向了他的玉儿，他的玉儿已经神色恍惚，几乎要认不出他来。待认出他来以后，又开始大哭，说她已经配不上他了。

    可怜的孩子，她可能不知道，是他早就已经配不上她了。

    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确切点来说，是玉儿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他们久别重逢，本来应该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此情此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玉儿带着满腔的愤懑和屈辱触壁而亡。

    他抱着他的玉儿，感受着玉儿渐渐消失的体温，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所以他用灯点燃了大牢。

    他紧紧抱着他的玉儿，眼睁睁看着大火将自己包围，眼睁睁看着大火开始吞噬自己的肌肤和生命，感受着离开的疼痛。

    其实，他早就该死在江家那场大火里了。如果他在那个时候死去，也就不会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了，所以他静静等待着大火将自己带走。

    而就在他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春奕寒冲了进来。可是他知道，这次谁也救不了他，谁也留不住他，他是定然要离开的，所以他对春奕寒说出了那句“春奕寒，此生不必相见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