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对不起
两天后的后半夜，春奕寒才赶了回来。
这两天两夜，他眼都没合，一口气封了泷城十二家库房，连带锁拿了三十多位相关人员。他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查出有问题，一个不留。
“人都已经给你锁起来了。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给我一个家一个家的查，往仔细里查，查出问题，就一个字，杀。查不出问题，你也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在那向泷城的百姓自戕谢罪吧！”春奕寒明显是饿坏了，所以扒拉饭的时候有些着急，险些把自己噎着了。
林芳宇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呈到了他手中。
他喝了一口水将饭顺下去了，对林芳宇却依旧没有好脾气：“这次，你务必要亲事亲为。再敢随手扔给别人糊弄了事，我绝不轻饶了你，你这军长也便当到头了！”
“是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大帅的信任！”林芳宇表着决心，在心里也是拿定了主意，誓要抓出那些蛀虫，还泷城百姓一个公道，也给自己和春奕寒一个交代。
春奕寒也不再理会林芳宇，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就去看谢晚意去了。
这两天，他没日没夜地在外面忙着，对谢晚意也着实挂念。可能是因为单独把他放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他不太放心；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了上次分离的经历，让他总是患得患失。
“回来了？”谢晚意原本已经睡下了，只是这些日子，他的觉越来越浅，所以就算春奕寒特别小心，他还是醒了过来。
“还是把你吵醒了。”春奕寒略有些懊恼。
这些日子，谢晚意的睡眠越来越差，他开始有些担心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
“怎么会睡得这么浅？是哪里不舒服吗？”春奕寒来到床边坐下身来，伸出手轻抚了一下谢晚意的额头。谢晚意躲了一下，翻身朝里躺着。
“没有。是睡得太早了，所以才会醒得早。”谢晚意嘴硬着。可是春奕寒怎会不知，自从自己把他逼回来，他的精神日渐萎靡、身形日渐消瘦。他当然清楚，怎样做才是对他最好的，可是他办不到。
他根本就承受不起失去他的那种痛苦：那是一种绝望，一种比死都可怕的绝望。他宁愿承受千次万次的凌迟之苦，也不愿意承受那份绝望。
“对不起！”春奕寒和衣躺下，轻轻环住了谢晚意。无关欲望，就这么轻轻环着，仿佛是护着自己的稀世珍宝，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碎掉一样。
这是春奕寒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自从知道谢晚意是江晚意以后，他从未对谢晚意说过这三个字。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错，他是屠灭了江家，可是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身为人子都应该做的事情，为为父报仇不是一件错事。
再者，他不想承认谢晚意是江晚意这个事实。说他是自欺欺人也罢，说他是掩耳盗铃也罢，他一直都拒绝承认谢晚意是江晚意这个事实。只因，一旦认定了这个事实，他们之间将再无可能。
这些日子，他把谢晚意囚禁了起来。他眼睁睁看着他日渐萎靡，眼睁睁看着他日渐消瘦，他开始担心、也开始害怕了起来。
他不想害了他，他希望他能够好好的。
他奢望的并不多，他只是希望他能陪在他身边，让他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他，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他也害怕，怕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会不会害了他？
他不敢想。
他怕疼地抱紧了他。
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他的一世平安，可是他却无法将他最渴望的自由还给他。
所以他对他说了那三个字。
突然的三个字，让谢晚意的心也乱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只顾着跟春奕寒赌气，却从未仔仔细细想过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迄今为止，春奕寒还不知道春居正去世的真相，所以，在他看来，江家还是害死春居正的罪魁祸首。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对自己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愿意承受他的恨，这是唯一能够斩断他念想的方法。
这一辈子，他不可能给他真心，也不想继续这样蹉跎和消耗下去。可是，很显然，春奕寒不是这样想的。
即便是在认定他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的情况下，春奕寒对自己还是一往情深、情根深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春奕寒才会这般矛盾，这般纠结。
现在，春奕寒对自己说“对不起”，这应该不是对江晚意说的，而是对谢晚意说的。他所指的“对不起”，不是因为他屠灭了江家，而是因为他伤害了谢晚意。
只是，抛开江春两家的血海深仇不说，只说感情，他跟春奕寒之间究竟应该谁对谁说“对不起”呢？
在这段感情里，从始至终，春奕寒不欠他什么。倒是他，一直在利用这段感情伤害着他、折磨着他，这样说来，自己是不是才是那个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
在自己的感情生活里，还有一个玉儿与自己两情相悦。而在春奕寒那里呢？他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能够找到一个他爱的、也深爱着他的人？他是否还有机会能够体会到那种被爱的感觉？
他很清楚，自己给不了春奕寒需要的那种爱。只是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春奕寒忽然对他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夜晚，在这个他也意识到自己对春奕寒有亏欠的夜晚，他想暂时放下所有的恩怨，只当一次春奕寒的谢晚意，只当一次完完全全属于春奕寒的谢晚意。
所以，他回过了身，第一次主动抱住了春奕寒。
“晚意？”春奕寒被谢晚意突然的主动吓了一跳，他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别说话。”谢晚意将脸埋在了春奕寒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春奕寒怔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的爱，第一次得到了回应。虽然这个回应很小很小，可是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一夜，春奕寒失眠了。
他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的爱，直到天明。
天知道这一夜对他的意义有多大，天知道这一夜他有多么开心。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向这个世界大声呼喊，喊出自己的幸福，喊出自己的快乐。
所以第二天，程欢他们发现他们的大帅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了狠厉，没有了杀伐决断，有的只是掩饰不住的幸福，还有隐藏不住的快乐。
“晚意，我们去赶集吧！听说集上可热闹了！”饭桌上，春奕寒就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孩子，缠着谢晚意，哀求着谢晚意。
谢晚意没有搭理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春奕寒也不急，继续哀求着：“听说集上有玩杂耍的。能胸口碎大石，能钻火圈，能口吞长剑，能凭空变出银元来……”
“是吗，还能变出银元？”见谢晚意一直不搭理自己的大帅，程欢贴心地接过话茬跟自己的主子唱起了双簧，“那我们何不把他们抓来。那样，我们岂不就发财了？”
“好主意！”春奕寒起了好玩之心，竟然起身就冲外面大喊，“来人！”
“大帅！”两名军士听令冲了进来。
“去集上把那能变银元的给我抓来……”
“好了，去看看吧！”果不其然，谢晚意坐不住了，放下筷子就走了出去，而春奕寒非常满意地对程欢竖了一个大拇哥儿就追了出去。
菱花渡原本是一个军事要塞，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一个通商枢纽，短短几个月就发展了起来。
菱花渡大集并不大，但是贵在热闹。
恰逢年底，本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按照常理这个时候人们应该窝在家里躲冬才对。但是也正是因为年关将近，老百姓需要置备年货，所以菱花渡大集不但不冷清，反而愈发热闹了起来。
“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
“春回大地万物苏，福满人间喜气盈。”
“豆浆油条！”
“冰糖葫芦！”
“添碗添人口喽！”
……
卖春联的，卖窗花的，都卖力的吆喝着，中间还夹杂着卖冰糖葫芦的，卖油条的，卖家什物件的，各种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春奕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感觉着实新鲜，所以掀着车帘子看着外面的新鲜景儿，还时不时向谢晚意他们传达一下。
“晚意，是卖春联的！”
“晚意，有冰糖葫芦！程欢，下去买两串！”
“晚意，有耍杂的，有意思，快过来看看！”
……
春奕寒大惊小怪的咋呼着，有时候那咋呼声甚至比外面的叫卖声还要大，谢晚意和程欢看着春奕寒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都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生怕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这个乡巴佬儿。
“怎么会？”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原本高高兴兴的春奕寒突然脸色阴沉了下来。只见他懊恼地撤下了帘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坐了下来。
“怎么了？”谢晚意和程欢不置可否，伸手就要去掀那帘子，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看！”春奕寒握住了谢晚意的手，阻止住了他，“不要看！”春奕寒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而谢晚意这才发现，春奕寒的手是凉的。他急忙去探试春奕寒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也是凉的，他又去试春奕寒的脸颊，依旧冰冷。
“春奕寒，你是不舒服了吗？”谢晚意担心了起来，急忙上前扶着春奕寒。
“程欢，把那些人带回客栈！”春奕寒咬牙支撑着吩咐完程欢，然后他就像是忘记了呼吸一样，硬生生将自己憋死了过去。
“春奕寒，春奕寒！”谢晚意从未见春奕寒这副样子，一时之间慌了神。他抱住了春奕寒，命车夫即刻返回客栈。
程欢则下车将簇拥着的那群人带回了客栈。
原来，真的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贩卖人口。
不论是哪朝哪代，但凡老百姓能够活得下去，都不会出现贩卖人口、卖儿卖女的情况。倘若真的逼得老百姓卖儿卖女了，那这个时代也算是走到头了。所以看到人贩子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贩卖人口，春奕寒才会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咱们也不是天生就吃这口饭的，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回到客栈，春奕寒多少缓过一些神来了，就命程欢将那些人一个一个提过来，他一个一个地审问着。
此刻在受审的，是所谓的人贩子。
这人贩子还不知道春奕寒的身份，只是看这架势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了不惹火烧身，他先买起了惨：“今儿春夏，老天爷一滴雨也没下，小的一家老小也得吃饭不是，这才做起了这伤天害理的勾当。小的先声明哈，小的卖的全是自愿的，小的可没强买强卖……”
“什么叫‘自愿’？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将自己发卖给别人为奴为婢、为娼为妓……咳咳……”春奕寒明显是力不从心，所以心里明明气到不行，却一点火也发不出来。他喘着粗气瞪着那人贩子，脸上那汗珠子就像是下雨似的落个不停。
“你先别急！”谢晚意实在是担心春奕寒再晕过去。他急忙帮他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去，给他擦着汗。
“你看这样成吗？你在这听着，我替你问，行不行？”谢晚意很清楚，以春奕寒现在的状况，他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再这样问下去，恐怕什么都还没问出来，春奕寒就先把自己气死了。
“晚意！”春奕寒看向谢晚意，抓住了他的手，心中满是懊恼和沮丧。他最不想谢晚意看到这副场景，只是眼下，他真的是力不从心。
“我先替你问着。你让自己歇一下，有什么不周全的，你再补充，这样可成？”谢晚意努力照顾着春奕寒的情绪。
“好！”春奕寒能够明显感觉出来谢晚意对自己的关心，这让他糟糕透顶的心情有了一丝安慰。
谢晚意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回身问人贩子：“你说你从不强买强卖。那我问你，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一般都卖给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