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唱小曲儿的少年
紧赶慢赶，待他们赶到菱花渡大集的时候，天还是已经黑了。
春奕寒在车里睡了一觉，心情没那么压抑了，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大体有了眉目。所以，一到客栈他就安排谢晚意和程欢休息，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出去了。
“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就不用等着我了，我出去一趟。”临走前，春奕寒这样对谢晚意道。
“不论事实如何，都等芳宇来着再说，切不可冲动行事，更不要随意动怒。”谢晚意知道，他肯定是要出去调查买卖人口的事情，担心他冲动之下会妄开杀戒，所以嘱咐了两句。
“好，我都听你的。”春奕寒明显感觉得出来，谢晚意是关心自己的，这让他心里暖暖的，真想哪儿都不去就陪在他身边。只是买卖人口可是伤天理的事情，泷城既已是他的领地，他就不能坐视不理。所以他握了一下谢晚意的手，嘱咐程欢照顾好谢晚意就离开了。
看着春奕寒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谢晚意站在客栈的门口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真的有人克扣了泷城的赈济粮款，导致泷城百姓难以度日，那这些人可就真的是该死了。
想来，泷城的覆灭也是他一手促成，如果因此导致泷城百姓的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那他也难辞其咎。所以，他也无法安心待在客栈里了。
“副帅，外面风大，咱们回吧！”程欢无从知道谢晚意心中所想，只是惦记着春奕寒的吩咐，怕照顾不好谢晚意。
“天儿还早，我们也出去逛逛。”谢晚意裹了裹大氅，就出了客栈。
“副帅！”可是程欢却不敢由着谢晚意，生怕他出点什么事自己跟大帅没法交代，所以他上前拉住了谢晚意阻止道，“副帅，大帅吩咐过，让咱们在客栈等着他。我们若是出去了，他回来找不到人，是会着急地。”
“我也没打算走多远。就是天还早，窝在客栈也无事可做，闷得慌，想找个茶馆喝点茶，听点儿小曲。你若是怕春奕寒责备，咱们早点回来就是了。”谢晚意笑了一下道。
程欢一听谢晚意只是想去茶馆喝茶听曲，心里松了一口气，也便不再多加阻拦。但是想想，安全还是最重要的，所以折回房间找了把枪带在身上，又喊来两个人跟着，这才放心跟着谢晚意出了客栈。
菱花渡原本只是业城北面的一个小镇，因为地处渭水分叉口，成为对抗泷城的重要边塞要地。泷城攻破以后，这里的战略位置也便失去了意义，反而成为业城和泷城商贸的一个重要聚集点，所以短短几个月，这里便起了很多茶楼客栈，一个个好不热闹。
走在菱花渡的街道上，看着路边的万家灯火，谢晚意也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唯有太平，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只是在眼下的中国，太平是最奢侈的一件事情。且不说各地军阀割据，为了争夺领地战事不断。就是那些外国人，也不曾放过这块土地。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正在思量间，一位少年的歌声传了过来，谢晚意停步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茶馆，所以他就循着声音走进那间茶馆。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见一位六七十岁模样的老人拉着二胡，他身边则是一位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正在应声唱着。唱到动情处，老人和少年都已是泪流满面。
谢晚意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身来，听着小曲，竟有些恍惚了。他不错眼地打量着少年，少年长得很白净，应该原本也是个富足人家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这般田地：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遭遇了家中巨变，所以失去了依靠？
谢晚意想着，对这个孩子生出一番怜惜之心来。
“不好不好，花钱出来是找乐子的，谁听这些哭戚戚的东西。换一首，欢快点的，带点情呀爱呀、小俏妞儿、大姑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粗野汉子打断了少年的曲子，嚷嚷了起来。
“甭理他！”立马，就有人出来为少年仗义执言了。众人放眼望去，是一个岁数不大的青年人。只见他一脸的义愤填膺：“就唱这种感人肺腑的、能够引起共鸣的曲子。国难当头，我辈当崛起，岂能再做刀俎鱼肉、浑浑噩噩过日子！”不知道是不是歌声太凄凉了，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经历，青年人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说他，又没说你，你哭什么？”粗野汉子被青年人这么一哭，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哭笑不得地奚落着。
“你管我！我没家，我哭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啊哈，这年头人活着太难了！”青年人嚎啕大哭。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听曲了，都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出大戏。
“别听他的。他家好好的，他是凉城许家老爷的小少爷，在这戏弄大家呢？”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老汉在角落里吧嗒着老烟袋，笑嘻嘻看着青年人，“这孩子脑袋有毛病，天天喊着要参军、要革命的，被他老子撵出来了！”
“有国才有家！国不立，何以为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下正值国弱民苦之际，正是需要我们扛起枪，用我们的热血保卫我们的国家的时候。兴我中华，救民于苦！”年轻人义愤填膺。
“你看，我说吧，他脑子是有毛病的。”老人依旧笑嘻嘻。
众人也便都笑了起来。
“哎，你呢，看着也不像是卖唱人家的孩子，怎么沦落到这地步？可有什么际遇，说出来，让大家听个乐呵。”粗野汉子转移了目标，盯上那个卖唱的少年。
少年是有些脾气的，下了唱台子，就要离开。
自己的好奇之心没得到回应，粗野汉子不干了，上前一步就要去拽那个少年，却不想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粗野汉子一看，是一个年龄不大、长相清秀的小年轻人儿，也便没把他放在眼里，伸手就要把他拨弄开。却不想小年轻儿看着瘦瘦弱弱，力气却大的吓人，愣是一动不动。
“你又是什么来头？”粗野汉子心里一惊，心道，“今晚怎么总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人。”
“不是什么人，就是看不惯你欺负人。”程欢面不改色淡淡道。
“我若是非得要找他聊聊呢？”粗野汉子倒是不吃这一套了。
“那我也跟你聊聊！”程欢二话不说，掏出了枪，抵到了粗野汉子的脑门子上。
众人一看，一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身上竟然有枪，大家都吓得安静了下来，都静静看着他们，心里开始猜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只见，在小年轻人身后，坐着一位身着大氅的年轻人，长相极其俊美，年轻人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都已经拔出了枪，对着粗野汉子。
与当前的紧张局势所不同的是，身披大氅的年轻人似乎并不太在意正在发生的事情，正在悠闲地吃着花生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粗野汉子很清楚，在枪面前自己讨不着好，所以他往后退了两步，算是妥协。
程欢也不咄咄逼人，见好就收，收起了手枪。他身后的两人也收起了手枪。
至于那位少年，早已经在混乱之中离开了客栈。
而谢晚意也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起身就离开了客栈，程欢他们则急忙追了上去。
“少帅，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程欢唯恐谢晚意还要溜达，急忙恳求着，却只见谢晚意对身后的两个人吩咐道，“你们追上那个孩子，护他们一程，别让那个人欺负了他。”
“是。”两人答应一声就急忙去追那个少年，谢晚意这才回身对程欢道：“咱们回吧！”
程欢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跟谢晚意回客栈，待他们回客栈才发现林芳宇已经等在那里了。
“来的这么快？”看到林芳宇，谢晚意和程欢都有些意外。
“晚意，你得救我，这件事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林芳宇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从兵士口中知道客栈老板的话了，也知道自己是惹了大麻烦了。
“当初，大帅念及泷城遭遇旱灾又被破城，担心影响百姓的生计，所以发放了救灾粮款。这粮款是我亲自从业城押送到泷城的，我真的是一个子儿都没克扣。”林芳宇慌里慌张地解释着。
“那些粮款是你亲自发送到百姓手里的？”屋子里，地龙烧的暖暖的，谢晚意感觉有些热，就在程欢的帮助下脱下了大氅。他给林芳宇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示意程欢下去休息。
“怎么可能？自是交给当地的官员了。”林芳宇道。
“这就对了。你不克扣，并不代表他们不克扣。一年的旱灾，加上城破，自身尚不知命运如何，你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还不往死里克扣……”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错？”林芳宇怕了起来。
“你是失察之罪。但是那些人，则是……”谢晚意停了一下，咬牙道，“死罪！如果我没猜错，春奕寒现在已经封了他们的库房，他们已经无处遁形。只要做实了他们贪污粮款的行为，他们一个也甭想活。泷城，又得见血了！”
“那我怎么办？毕竟，这也是我办事不利，大帅会不会……”林芳宇真的害怕了。前些日子，他要劫法场，已经是得罪了春奕寒了，现在再出这么一档子事，他还不往死里折腾他？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出去跪着，跪着等春奕寒回来。他回来，看着你冰天雪地跪着请罪，或许也就消气了……”谢晚意开起了玩笑。
“有道理！”可惜，林芳宇听不出来是玩笑话，撸起袖子就要出去跪等，吓得谢晚意急忙拽住他。
“猪脑子，跟你开玩笑的，听不出来呀！外面冰天雪地的，不等他回来你就被冻死了，还怎么请罪？”谢晚意无语了。
“那怎么办？我是真的没辄了！”林芳宇倒也实诚。
“你的错不大，春奕寒未必会因为这个跟你计较。只是，这事牵扯太大，也坏了他的名声，他少不了要立威，所以到时候有可能真的会拿着你开刀。倘若真的那样，你且受着，等风头过了，也就没事了！”谢晚意娓娓道来，林芳宇听着，却听出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很明显，谢晚意这是在为春奕寒着想，所以极力让自己配合春奕寒。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谢晚意，试探地问了出来：“晚意，你不生大帅的气了？”
“我对他，只有恨，没有气。”谢晚意并不隐瞒。
“晚意，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江家的事，说到底是我跟罗叔的错。细细想来，大帅也很无辜……”林芳宇知道，这个时候谈论这些时机不对。只是这些话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几乎快要将他憋死了，所以他鼓足勇气一骨碌吐了出来，“当时，老帅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你不知道，他自小跟老帅相依为命，老帅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他一听说老帅遇难了，就什么也不想了，憋着一口气就是要给老帅复仇。也正是因为知道他这一点，所以当时我们才隐瞒了李凤岚刺杀的事情。当时，如果没有隐瞒下这件事情，他肯定是要举业城所有兵力跟泷城火拼到底的，那样真的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我说这些，并不是为我和罗叔开拓，我只是想说，大帅迄今为止也不知道老帅遇害的真相……”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也没必要让他知道真相是什么。”谢晚意打断了林芳宇的话。他当然知道，林芳宇说这些都是为了缓和他跟春奕寒之间的关系。可是他很清楚，他跟春奕寒之间的问题，已不仅仅是这些。
事到如今，将这些旧事都翻出来又怎样？这能改变春奕寒屠灭江家的事实吗？就算是因为误会，春奕寒就能脱罪于对江家犯下的罪孽吗？
林芳宇知道，他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大错已经铸成，再多的解释都是开脱和逃避，都无法挽回些什么。无论是他们还是春奕寒，他们欠江家的，永远都无法还清，就算把这条性命交到谢晚意手里也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