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告别淮南
谢晚意看向窗外，外面一片萧瑟凄凉。
他们说，淮南的春天是最美的。可惜，这次来的时候是晚秋，离开的时候的初冬。他们最终也没赶上好时候。
当初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能待太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短暂。
还记得来的时候，他们是为了逃命，也是为了救命，所以大家都忙乎乎的，很紧张，真的是一路上连停留喝水的时间都不能够。
后来，好不容易到了淮南，也不敢大张旗鼓到处招摇，只能躲在钟府里，偷偷度日。
因为有钟玉在身边，那些见不得光的日子，也没觉得多么无聊，甚至还有一些小嘚瑟、小确幸。
他的玉儿呀，他该如何表达自己在那段时间里，他心里是多么的甜蜜和幸福呢？
为了不引起玉儿的怀疑，他每天都需要顶着厚重的面具和憋闷的面皮，那种感觉很累，可是玉儿的笑容是能够带他起飞的翅膀，让他渐渐觉得，这种苦难真的不算什么。或者说，这怎么能称之为苦难呢？
自从江家那场大火以来，他以为能够度过一段惬意舒服的时光，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背叛。可是在这个美丽的淮南，在这个有玉儿的地方，他想放纵一下自己，让自己尽情享受一下生活。毕竟，他也不知道他能享受这份安宁多长时间。
果不其然，春奕寒很快找到了逼他回去的方法。
他不是什么天神，没有拯救天下苍生的义务，也没有那份力量。可是，身为人最起码的良知告诉他，他不能让别人因他受难。他是没有拯救苍生的义务，但是他不能让苍生因他而遭受无妄之灾。正是因为这一点，春奕寒开始大肆在业城抓人。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他还不回来，他会毫不留情杀死这些人，而这些人的死最终都归罪于他。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立刻回去，以己之身，换苍生一份安宁。此时此刻，他才是那个人质，那个永远都无法翻身的人质。
淮南的冬天一样萧瑟寒冷，他最终也没等到春天的到来。这一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能够领略一番那醉人的风光了，终究是他不配吧！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胡建海的鞭子抽得越来越狠。他这么用力抽鞭子，并不是因为马儿跑得不够快，而是因为他心里也有着怒气。
他是最不同意谢晚意回去的。而且离着业城越近，他越不想带谢晚意回去。
他不明白，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他们为什么还非得往里钻，难道就只因为春奕寒够恶，而他们太善吗？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当那个恶人，他宁愿他们的小少爷当那个恶人。
胡建海懊恼地停下了车子，或许也是一个试探，亦或许纯粹就是故意。他就是要看看，看看谢晚意回去的决心是否那么坚定，哪怕谢晚意有片刻的迟疑，他都会毫不犹豫带他离开。天高海远，谁也甭想拿捏他们。
可是，谢晚意怎么可能不知他这点小心思。
“胡伯伯！”谢晚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很低，却不容反抗，“赶路！”
“那个罗天毕竟是春奕寒的亲娘舅，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会那么狠心，真的会杀自己的亲舅舅。”胡建海在做着无谓的努力，“再不济，咱们还有漕运那帮兄弟，我帮你去把人劫来就是了。”
“你救得了一个，能救得了十个、百个、千个吗？”谢晚意叹了口气，似乎是不甘，又似乎是认命，“春奕寒呀，真的是把一切都算得定定的。我遇上他，注定是逃不开了。赶路吧，倘若罗军长真的因为我们遭遇不测，我们就算是百死也难赎其罪了！”
胡建海知道，他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所以他泄愤地抽动起了鞭子，马儿一阵风窜了出去。谢晚意看着外面转瞬即逝的风景，眼睛不自觉湿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以后，是真的回不来了。这一生，是真的与玉儿无缘了。
远方，城北的山头，一位姑娘看着那渐渐消失的马车，已是泪流满面。
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可以找到一个说话的人，却又这么分开了。
这一年，她被拘束在这个地方，想离开，却总是离不开，想逃走，又总是逃不掉。
小时候，她经常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官道上尘烟滚滚，那个时候，她特别羡慕那些可以离家的人，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来，她获得离家的权利，坐着轮船走了很久很久，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开始一场陌生的经历。那个时候，她是兴奋的，也是忐忑的。兴奋的是，她可以换一种方式生活，忐忑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江晚意，一个用尽所有溢美之词都难以形容的男子，一个可以理解她的兴奋和忐忑的人，一个愿意陪着她在夕阳下品着苦涩咖啡的人……
回国之前，她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认为相守一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一回国，他们就安排着拜见双方父母，他们就计划着筹办婚礼，甚至连生几个孩子、生几个男孩、生几个女孩都列入了计划之中。
只可惜，所有的美好都葬送在了一场大火里。直到现在，她也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位业城大帅那么狠绝地一场大火灭了江家，也彻底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那些日子，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救了她的江哥哥，让他活了下来。可是，又仿佛没有完全救活他的江哥哥，因为江家就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江家的覆灭，让江哥哥的一部分永远埋葬在了那个春天，也让她的幸福永远埋在了那个春天。
那天，她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故土，她就知道，她永远都失去她的江哥哥了。只是，她不想认命，她也是有着自己的倔强的，所以她一次一次试图逃离钟家，一次一次试图回到业城。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又那么渴望能够踏上离家的路途。
可是，这次，父母不会再给她机会，秀儿也不会给她机会。他们就是那么坚定，要把她束在这片土地上，直到她老去的那一天，直到她没有力气再逃出家的那一天。可是他们不会明白，那样她这一生都是悲催的、凄苦的。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与自己的爱人在一起，不论生死。只可惜，她的父母不懂，秀儿不懂，就连她的江哥哥也不懂。他们把她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却唯独没有看懂她的心。
老怪的到来，让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再起涟漪。
很奇怪，他长着一双跟她的江哥哥几乎完全一样的眼睛。尤其是那眼神，望向她的那种眼神，总让她产生一种错觉，感觉是她的江哥哥回来了。所以，她才会那么不礼貌一而再、再而三抢下他的面具，试图从面具下面看到一张不一样的脸。
只是，每次，她都无功而返。那张脸，那张奇丑无比、衰老沧桑的脸，一而再、再而三将她的幻想碾碎，用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他不是她的江哥哥。
她想，她可能也是疯了，否则，她怎么会幻想着一个又老又丑、甚至已经濒临死亡的老头会是她的江哥哥呢？只是，他的眼睛，总是会给她一种错觉，一种让她难以抵抗、也不想抵抗的错觉。所以，她想着，或许是老天爷觉得她太思念她的江哥哥了，是个可怜之人，所以派来这么一个天使，拥有一双跟江哥哥完全一样眼睛的天使，以暂缓她的相思之苦。
只是她没想到，就连这份安慰，也短暂得可怜。
现在，老怪和他的朋友踏上了归家的路途，那么江哥哥的归途呢？这一生，她还有机会能够再见他一面吗？
钟玉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任泪水横流。她真切地感受到，她再次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是这种心境，她说不出来。她只知道，她的心再次空了。
业城，林芳宇召集了一批死士，全部都是受过罗天恩惠的人，全部都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林芳宇决定铤而走险，劫法场。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只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是罗天养大的孩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罗天无辜丧命。
他知道一旦他这样做，他就是背叛了春家，背叛了一手将自己培养起来的老帅，可是在罗天的性命和忠诚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
所以，他召集了这批人。跟他们约定，倘若在法场上春奕寒还是不松口，他会挟制春奕寒，他们则负责救人。
他知道他有可能见不到以后的太阳，但是他不后悔。
他们一起喝完壮行酒，将碗摔得粉碎。
这是一条不归路。
明日，应该亲手处决罗天的人是他，而亲自策划劫法场的人也是他，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春奕寒看到那副场景会是怎样的心情。他知道这样做是大逆不道，但是为了一手将自己带大的老叔，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三五成群往城南的法场赶去。这些人，有的是去看热闹的，有的则是为军长鸣不平的。
“业城建城这么久了，哪里公开处决过人？却不想，竟是为业城立下不世之功的老军长开了这先例，真是让人痛惜、可惜！”
“老军长究竟犯什么罪了，要遭受这种处决？”
“好像是放了张凯余孽吧！”
“张凯谋反，死便死了，只是这军长可惜了。”
“你说会不会是大帅故意做做样子，实际上根本就没打算真要人命？”
“也难说，毕竟是亲舅舅，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在里面呢？”
“最近我们业城不安定！你看街上，天天在抓人。”
“到底出什么事了？咱们刚拿下泷城，这是好事呀，为什么又闹出这些事来？”
“谁知道。天威难测，这大帅的心思，更是难猜！”
……
法场四周，人山人海，吵吵嚷嚷，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法场主席台上，春奕寒坐在那里，目光浅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旁边，则是此次行刑的主刑官，林芳宇。
林芳宇脸色煞白，满眼血丝，一看就是好久没有睡好的样子。他机警地扫视人群，看着里面潜伏的死士，死士们的目光都异常坚定，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林芳宇不自觉摸了一下腰际的配枪，不知道过会儿，它是否有出场的机会。
倘若最终，春奕寒还是铁了心要杀罗天，他会毫不犹豫拔出配枪抵住春奕寒的脑袋。只是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们跟春奕寒的情分也算是到头了。只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没法继续待在一个要亲手杀死自己舅舅的人身边，就算是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不行。
法场中间，罗天已经被绑在了刑柱上。他的孩子，最终也没有把毒药给他弄来。其实，他有一万种弄死自己的方法，到最后却都没用，只因他心中还是不信，不信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知道，放走张凯余孽，就等同于给了谢晚意一张免死金牌，所以才会让谢晚意毫无顾忌地离开，从而挖走了春奕寒的心头肉。
但是，他毕竟是他的亲娘舅呀！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不相信他会狠下心对自己下手。所以，刚开始，他是想着自我了结，全了春奕寒的心思。到后来，他却又不想自我了结了，他就是要看看，看看春奕寒能有多狠心。
春奕寒的怀里，怀表在滴滴答答地响着，似乎在为罗天的生命倒计时。他坐在那里，没有看自己的舅舅，也没有看身边的林芳宇。他知道他们心里都是怎么想自己的，他不在乎，他只注重结果。
这些日子，他疯了一样把业城搅动的翻天覆地，就是为了这个结果。为了结果，他可以承受任何代价，也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知道在他们眼里，他已经疯了，他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只在乎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