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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舅舅的罗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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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春奕寒下令处死罗天和在业城大肆抓捕商人的消息就传到了淮南。重从拿着那封信,一遍一遍读着信里的内容,泪水不自觉落了下来。

    这一生,她终究还是害了他。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从小她就知道,他是她的主子,她对他不该生出什么心思。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喜欢上了他。

    她喜欢他的放荡不羁,她喜欢他的聊发少年狂。他跟其他大家的少爷不太一样,在那个崇尚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他却喜欢舞刀弄枪。

    “现在打仗都是用枪用炮的,用不着近身搏斗的。”曾经,她这样跟他开着玩笑。

    “倘若敌人攻到你身边了,用枪是不如用刀顺手的。”他比划着,一脸的汗珠子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光,他咧着嘴笑着,看起来有些傻气,却说不出来的好看。

    “你再成天不干正事,我就把你送兵营里去。到处都在打仗,你到兵营里撒欢儿去!”老爷曾经气急败坏地威胁着。

    “求之不得。”他跟自己的老父亲硬刚。

    可是,他毕竟是罗家唯一的男丁,老爷也不舍得真把他送到兵营里去,而是把他送到了北平,送进了军校。

    他离开以后,老爷二话不说就将自己发卖了。

    原来,老爷早就看出来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了,所以才借着游学的幌子支开了他,同时发卖了自己。

    “你别怪我。天儿是我的独子,我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他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这样他的前途才能一片光明。”当时,她求着老爷不要发卖她,给她一条生路,老爷决绝地道,“我太了解我的儿子了,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倘若给他机会让他找到你,我的苦心就白费了,所以你也别怪我狠心。”

    自己被卖到青楼,被逼着接客。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种事情,所以欲触壁自杀,却被正在应酬的江开平救了下来,也就有了后来的重从。

    后来,业城易主,他成为业城的军长。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曾经,远远地,她见过他几次,可是都没有勇气上前相认。一方面,是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状况,还有一个原因,是怕自己再有了念想。

    如果不是为了帮谢晚意救出陈凯的家人,她可能永远都没有勇气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天,为了救人,她以真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是那样,悲喜都在脸上,不懂得伪装,也不懂得隐藏——他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样子,除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自己求他救人,他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他还是以前的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拖泥带水。

    她能够感觉得出来,他心里还有她的,一直都有她。可是,他们回不到过去了,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满鼻子满眼只有一个罗天的倩儿了。

    可能他也是看出来自己的变化了吧,所以他没有强迫自己留下来。

    她曾经担心过,担心救人会连累罗天,可是她又想着,罗天毕竟是春奕寒的亲舅舅,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此毒手。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她才敢找罗天帮忙。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疯癫的春奕寒根本就不会顾及亲情,也无视恩义。他不仅囚禁了罗天,还要杀罗天。

    她当然清楚,春奕寒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谢晚意回去。可是,她不敢拿罗天的性命冒险,她宁愿现在身处险境的那个人是自己,她宁愿死的那个人是自己。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她无法无视他的安危。

    可是谢晚意又该怎么办?他不能回去。那个地方,就是一个牢笼,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行,我们不能让少爷知道这件事!”胡建海气急败坏地来回踱着步,咆哮着,“那个春奕寒就是个疯子,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咱们少爷若是回去了,还能有活路吗?那个什么什么罗天不是他亲舅舅吗?他不怕担一个杀舅的名声,就让他杀好了。反正他们是一家人,我们操什么闲心……”

    可是不论是重从还是胡建海都知道,他们不能瞒下这件事,他们不能让无辜的人跟着他们受累,谢晚意更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少爷怎么办?少爷怎么办?”重从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胡建海。

    “我要带他离开!我必须带他离开!”胡建海进行着最后的挣扎,却也只能是最后的挣扎,然后他蹲下身抱头痛哭了起来,矛盾地嘶吼了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带他离开?为什么我不能狠下心带他离开?”胡建海懊恼地嘶吼着,却也知道,他们永远都狠不下心不顾一切,只因他们不是恶人,他们做不到毫无顾忌。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钟玉的声音。

    “老怪,明天是冬至,我们去秦楼吃汤圆、听曲子吧!”门外,钟玉铜铃一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重从和胡建海急忙收拾好情绪戴上面具,一左一右上前掀了起帘子,然后钟玉推着老怪走了进来。

    “我们这边有个风俗,叫‘吃了汤圆大一岁’。”没得到老怪的同意,钟玉继续游说着,“你就去吧!好不好?”

    “大一岁?”老怪的声音愈发沙哑生涩,“于我而言,大一岁又不是什么好事?”老怪嘴上拒绝着,心里明显是向往的。

    “你不大一岁,我大一岁,成了吧?”钟玉俏皮地笑着。

    “好!”老怪终于同意了。

    “那就说好了,明天我来接你。”钟玉知道,天色已晚,老怪需要早点休息,所以她懂事地离开了。

    重从上前,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钟玉的身影,直到确定钟玉已经离开,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药丸递给了谢晚意,胡建海也早已经倒好了水,谢晚意接过药丸含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将药吞下去,这才恢复了自己清脆悦耳的声音。

    “怎么了?有事?”谢晚意拿下笨重的面具,撕下憋闷的假皮,问道。

    一进门他就看出来了,重从和胡建海的情绪是不对劲的。

    “业城来消息了!”重从看了一眼胡建海,胡建海眼神中满是绝望,却只能点点头。重从不再犹豫,将信交到了谢晚意的手中。

    谢晚意接过信一看,里面主要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春奕寒抓捕了业城所有经商的商人,另一件则是春奕寒定于写信之日的十日之后处死罗天。

    所以,春奕寒已经知道那些商人跟江家的联系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逼自己回去——他找到了一个比张凯家人更有利的筹码,一个让自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的筹码。

    再就是罗天,自己已经知道,江家的悲剧跟他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自己对他是有恨的。但是一码归一码,这次他是因为自己无辜受累,自己没有理由见死不救。

    看信上的日期,是五天之前。所以,他们必须得回业城,一天都不能耽误。

    谢晚意看向外面的暮色,心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他答应钟玉陪她去秦楼的,他忽然是那么想去秦楼逛一逛,想尝尝那里的汤圆,想听听那里的曲子。他才忽然意识到,让他充满向往的,不是秦楼,而是他的玉儿。

    这些日子,他一直以老怪的身份跟钟玉相处,听她倾诉对自己的思念,陪她度过每一个苦涩的黄昏,恍惚中他觉得,就这样过一生也挺好的。只是这样,对他的玉儿有些不公平,因为玉儿还心心念想要去业城,想要去找他。有好几次,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撕下那碍眼的面具和假皮,告诉她他就是她的江哥哥,可是每当这个时候,他脑海中总会闪出一个人的名字,春奕寒。他很清楚,这个人不可能会放过他,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逼自己回去。现在,他出招了,自己也该接招了。

    谢晚意将面皮重新贴回了脸上,又将面具戴了回去,重从取出针,在谢晚意颈后的穴位上扎了一针。

    “胡伯伯,请您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就起身。重从,带我去见见玉儿。”谢晚意的声音变得沙哑生涩。

    “是。”胡建海答应着,抽身去准备。重从则推着谢晚意,去找钟玉。

    听到老怪的到来,钟玉有些意外,急匆匆迎了出来。

    “不是刚见过面吗?又火急火燎过来做什么?我们明天就见面了呀?”钟玉觉得这老人像个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只是她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他很有意思。

    “族里有些事情急需处理,所以我明天来不了了。”老怪沙哑的声音艰难地道。

    “这么急?”钟玉很是意外,也很是失落。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老怪的眼睛,是那么地不舍。她知道,他不是谢晚意,可是他有着跟谢晚意一样的眼睛,所以她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江哥哥,当成自己老去的江哥哥。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也知道这样对老怪很不公平。可是面对这么一双眼睛,她很难让自己分清楚,也不想让自己分清楚。

    “你还会回来吗?”钟玉问了一句,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她从未问过,他们也从未说过。现在,他们要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自己就更没有资格问了。

    “玉儿,好好的。”老怪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对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清亮的眸子看着她,亦是依依不舍。

    钟玉看着老怪的眼睛,看着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眼神里那种熟悉的亲切感,然后她忍不住伸出了手,她再次取下了老怪的面具,面具下面依旧是那张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这张脸,已经没有了任何恐惧和害怕,只有说不出来的心疼和不忍。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你有着跟他一样的眼睛,有着跟他一样的眼神。我知道我不应该把你当成他的影子,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久到我快要记不起他的样子了。现在,连你也要离开了,我会不会连这么熟悉的眼神都会忘记呢?”钟玉蹲下身来,将头轻轻靠在了老怪的腿上,就仿佛一个孙女儿依偎着自己的爷爷。她忽然是那么的伤心,伤心到情难自已,伤心到仿佛回到那天,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淮南。

    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说好一起来淮南的,为什么最后来这里的却变成了她一个人。她的江哥哥,那么狠心将自己推开他的世界,是不是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了呢?其实,她可以陪着他的,不论结局怎样,她都可以陪着他的。他为什么要替自己做决定,那么义无反顾将自己推开呢!

    “玉儿,听话,好好的。”老怪能够深切感受到钟玉的伤心,可是除了这句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跟她说什么。他不能告诉她,他就是她的江哥哥,他也不能告诉她,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非常快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种快乐是他死皮赖脸要来的,而不是他应该拥有的。他这一生,早就被钉在了耻辱架子上,他注定要跟春奕寒捆在一起,一起下地狱,一起受尽千刀万剐。

    当晚,谢晚意就带着重从和胡建海踏上了回业城的征程。想想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是这要往回赶了,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其实,当时从帅府逃出来的时候,他就有种预感,自己逃不掉,早晚还得回去。只是他不死心,也不甘心,总想搏一下。现在,他试过了,也搏过了,知道自己命该如此,也便能安心认命了。

    只是他的玉儿该怎么办?

    这么久了,他的玉儿还是那么执着,还是那么执拗。

    他自己可以下地狱,但是他的玉儿应该好好的。业城于他的玉儿而言,就是龙潭虎穴,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回来。所以回来之前,他找到了钟淮,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玉儿,千万不要让她去业城。

    钟淮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既然业城是一个龙潭虎穴,自己又为什么非得要回来?

    其实,若是有的选择,他也想走得远远地。可是春奕寒就如同一把枷锁,已经将他困住了,让他无论多么努力,都挣不开,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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